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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白瓦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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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入夜时,马车到了一座小城之中。

北婺原丰饶,就近又有帝都镐京城,因此不像河东、江南两道有些闻名遐迩的大城,但是小城、小镇很多,星星点点散落在平原之上,相比岐北的苦寒、河东的贫瘠,日子已经算是好过得多。

小城名唤白瓦,与其说是城,不如说是个稍微大点的镇子,城墙低矮,几个老兵懒散地抱着长枪大刀在墙根下闲聊,对往来行人视而不见,自然也没有查核官牒一说,黑马拖着马车慢悠悠进城,无人搭理。

城中只有一间客栈,统共也就五间客房,好在基本都空着,邵化辰回头向几人询问道:“三间可好?”

见生上前,将钱袋取出来:“我们的自己来。”

“俺的也自己来!”兰姨大咧咧取出一个花袋子,“怎好让官爷破费?”

一番下来,定了三间客房,邵化辰与文弃儒一间,见生与瞎子一间,兰姨单独一间,各付各的。

难得喘了口气。

见生背着瞎子上楼,他路途上向文弃儒要了几根绳子,绑得十分牢实,若是过去,按照瞎子的身型,这一路过来怕是够呛,可是如今,也许是有了些许修为,倒并不觉得累。

而且,一番波折之后,他似乎对体内的气息流转,更加熟稔,也更能控制了。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客房是临街的二楼,有些吵,见生推开窗子,只见下面是一条颇为热闹的巷道,不少人穿梭其中,有勾肩搭背的少年,有挎着篮子买菜的妇人,也有刚刚劳作结束、一脸疲惫的中年,小摊小贩在路边叫卖,没有大城的繁盛华丽,却别有一番人间烟火的祥和。

见生在窗边看了一会,忽然想下去走走。

他不知道真正的修士是如何,是否都是习惯了孤高冷清,一心只向往纵横天地、驰骋寰宇,追求与天同寿、呼风唤雨,但他知道,自己生来即是凡人,这般日常景象,才是他真正熟悉和了解的世界。

他调整了一下瞎子的姿势,让他在自己的肩膀上靠得更舒服些,然后背着他走出门去。

刚一出门,就看到邵化辰。

他戴着书生的儒巾,换了身素色直裰,此时看上去倒没有容云城中严厉肃穆的气势,像是个文雅清高的儒生。

似乎……有些眼熟。

可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见生正在想,就见文弃儒推门出来,冲他们挥手:“苻兄,你也是要下楼转转么?一起一起啊!”

说话间,兰姨的门也被推开了:“你们要去哪里,俺要跟着!”

见生:“……”

于是五个人一起浩浩荡荡上了街。

阑珊的灯火之外,夜色晴朗,远处一捧白烟,长蛇似地扶摇直上,十分惹眼。

见生好奇:“那是什么?”

兰姨毕竟经常在玄都道各处行走,虽然没有来过这小小的白瓦城,却也听说一二,便解释说:“是瓦窑烧炉的烟。”

“这儿不是叫白瓦城嘛,什么白瓦盆、白瓦罐,都很出名,就是在瓦窑里烧出来的。”

见生“嗯”了一声,忍不住又向那缕炉烟看了看。

离开容云城不久后,他的视野再次恢复正常,那些纵横交错的“天道”消失了,但他知道,它们还在。

他的感知更加敏锐,对这些……世外之物的直觉也更强。

那缕炉烟,似乎有什么问题。

但现在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见生回头看一眼瞎子,心想,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好。

兰姨和文弃儒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围着各色小吃特产打转,邵化辰落后几步,与见生不远不近地走在一起。

见生只觉得奇怪,又想这人怕是担心自己带瞎子逃走,故意跟紧了监视,索性也不去管他,自己随意地左右看着,时不时和瞎子自言自语两句,慢吞吞前行。

走着走着,眼角突然瞥到什么,脚步一顿,又向后倒了几步,站在一个书摊前。

“小哥看中了什么?”老板是个留着整齐山羊胡的中年人,热情地迎上来:“我这里的话本都是最新的,保证和帝京同步,你若是想要那种的,这里也有,都在后面堆着呢。”

最后两句压低了声音,一脸了然的怪笑。

什么是“那种的……”

见生无语,指指前面一本艳粉封皮的,压下内心的羞耻,硬着头皮问:“这个,是最新的么?”

《重生浮花宫之艳倾天下》几个字,在

su

胸半露的女子图画下,勾着妖娆的花边。

“这就是最新的,十七册,才来的,新鲜着呢!”山羊胡老板道,“要几本,这就给你包起来,另外还有些别册,最新的是秀娘小传,讲的是秀娘和凌王的痴怨过往,很受欢迎,要不给你一起装起来?”

见生:“……”

他没来由觉得脸发烧,赶紧说:“就这个了。”

老板有些失望,但依然手脚麻利地帮他用油纸包好,抬头看到他背上的瞎子,目光在见生和瞎子脸上来回转了几圈,恍然大悟道:“啊,小哥,除了这男女之事的话本,那种龙阳断袖的,也十分受欢迎,你喜欢看朝堂野史,还是仙君别事啊?”

“咳……咳咳……”见生用力咳嗽,示意他别说了。

好容易给了银子,拿着包好的书,一回身,就对上邵化辰一言难尽的目光。

见生:“……”

邵化辰:“……”

他轻咳一声:“你喜欢看这种?”

见生麻木道:“帮人带的。”

他真想抓着师父的肩膀,使劲摇醒他,这种艳情话本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在北青萝那么清幽脱俗的地方,他是怎么能用顶着一张纯真孩童的脸,去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拎了书继续向前走,邵化辰的脚步声不远不近,一直缀在身边。

半晌,只听得邵化辰开口:“你……若是喜欢这种……”

见生立即道:“不是我。”

“咳,”邵化辰掩饰性地咳嗽一下,“你朋友若是喜欢这种,我这里倒是有最新的。”

“十七册不已经是最新的么?”见生奇怪道,他分明记得,当初离开北青萝时,宁无为让他找的,也是十七册。

邵化辰沉默一会,从怀中取出一本来:“这是最新的,十八册。”

手抄的草纸,封皮粗糙,只有十八册三个大字,下面“临风楼主”落款的墨迹都有些花了。

怎么看都像是假的。

可这人不是朝廷官员么,难道还做些盗印话本的生意?

抑或是有其他深意?

见生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问:“多少钱?”

“不用……”邵化辰对上见生的目光,原本的话在嘴里打了个弯,说出来变成,“和你买的十七册一样。”

见生取出五串铜钱递过去,邵化辰默默收下了。

两人相对无言,又向前走了一会,忽然听闻前方一片喧哗,不时传来惊叫,见生停下脚步,刚想掉头离开,就见人群中跑出一个人来。

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样貌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跑得踉踉跄跄,像是随时都要不稳跌倒,边跑边用双手紧紧掐住脖子,用力极大,十指深深陷入肉里,眼珠暴突,眼眶龇得几乎要裂开,嘴角都是白沫。

他的身后还追着个妇人,怀里抱个孩子,手上拉个孩子,三个人又哭又叫地跟着他跑。整条街都清出一条道来,路人纷纷闪避在两边,目光中充满惊吓和惶恐。

惊吓是正常的,惶恐就值得寻味了。

岐北和钦州都已经邪祟横行,北婺原自然也无法置身事外。若是平时,能帮也就帮了,但此时瞎子情况不明,昏迷不醒,见生不愿意冒任何险。

他不动声色,向着远离人群的方向走,没走几步,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是咋了,俺看看!”

是兰姨。

她嘴里还咬着一块饼,见那男子靠近,将饼往文弃儒身上一吐,转身就扑了上去。

文弃儒被大饼砸了一脸,狼狈不堪地将大饼拿下来,接着就看到兰姨一个箭步拦在男子的面前,喝道:“何方邪祟,上身害人?”

那男子跑得近了,眼珠上翻,眼眶里几乎只剩下了眼白,嘴里喃喃不清喊着什么,文弃儒听了半天,只听到模糊又含糊的“娘、娘”,单调又寻常的字眼,像是被堵在喉咙里的一口痰,咽不下,又吐不出,只能不断地重复。

兰姨扎起马步,从袖中取出三支香,在嘴边一吹,无火自燃。

“脚踩地来,头顶天。”

她扯着嗓子喊起来,声音高亢、中气十足,极具穿透力。见生忍不住驻足回望。

“三香朝北,四朝南。”

她将三柱香举在眼前,扇字打开,青烟飘起,那男子愈发近了,跌跌撞撞,口中“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脊背弯得很低,肩膀极不自然地歪斜着。

像是有什么坐在他的肩上,将他重重压了下去。

“是神婆啊……”

“请神的神婆!”

“有妖怪附身了么?”

议论纷纷,兰姨身周十丈之内无人敢靠近。

那男子终于冲了过来,像是发了疯的牛,动作扭曲,速度极快,每一次跺脚都发出闷响,兰姨微微沉下身,展开双臂,宛如一张结实坚韧的兜网,将他当胸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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