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随州的半路上,淋淋沥沥下起了小雨。
雨水卷了地上的土腥味,用夜风掀开帷帘,悄无声息钻入马车厢中,雨意太薄,待到随州城门前湿气就散了,地上只有零零碎碎几个泥坑。
一路上,瞎子都在沉默。
他靠在车厢上,曲着一条腿,竹竿斜斜靠在肩头,他似乎总是在沉思,想着什么别人不愿想的事情,听着什么别人听不到的声音,沉思的瞎子像是陷入了另一个世界里,惟有雨丝风片、点点滴滴,弄湿了他的肩。
黑马停下脚步,安静地立在原处,见生回头,轻声道:“记相大人,城门到了。”
瞎子低低说:“再等等。”
车前风灯摇晃,天色仍是很暗,细雨变成飘忽不定的水雾,铅云却依然厚重,黯淡的天色看不出时间,只有不远处城楼上的火把散出闪动的光点。
既然他说了再等等,见生便不再催促。
暗金的纹印在瞎子身上浮起又落下,像是一条时隐时现、流淌在他体内的河流。他死死攥住手,弓起身体,安静地等待体内的疼痛过去。
听说你的舍夷法印要破了?
姬行恶毒的声音仿佛还响在耳边。
破了会怎样?
世间是否还有第二种力量,能够压制他与生俱来背负的诅咒?
白惜光将一口鲜血咽下去,喉头腥甜。他忽然开口:“苻见生。”
“我在。”
帘子被掀起,青年身上明澈的五蕴清气弥散开来,白惜光道:“说点什么。”
见生:“?”
“随便说点什么,”他疲惫地说,“说什么都好。”
车厢里光线很暗,见生钻进来,放下帘子,只能看到瞎子模糊的轮廓。
黑马一动不动、毫无声息,这是符咒幻化出来的东西,一路过来,似乎与真实的马车也没有什么分别。
见生跪坐在车前,与他隔开一些距离,想了想,开口道:“您能带我去景平城,我很感激。”
白惜光:“嗯。”
话开了头,往后就容易很多,见生继续说下去:“实不相瞒,我从小到大,还是头一回真正离开河东道呢。”
北青罗山那次,是用了阵法转移,就暂且先不算吧。
“我的运气一向不大好,”他挠挠头,“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小时候父亲带着母亲弟弟去过京城,我在家中一个人呆着,心里十分羡慕。”
白惜光问:“既然没有雄心壮志,为何还要修行?”
“因为不甘心。”
见生笑了一下,在心口比划一下,“有人在我这里捅了一剑,把我丢到冷冰冰的黑房子里。”
“我那时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
“但既然没有死,我就要走下去,若有一天能走到他面前……”
白惜光:“若走到他面前,你当如何?”
见生说:“自然是捅他一剑,把他也丢进冷冰冰的黑房子里去。”
白惜光笑起来,笑声嘶哑,夹杂了断断续续的轻咳。见生看不到他的脸,但想也知道,瞎子笑起来应该很好看。
见生继续道:“不过那人如今很厉害,我怕是还不到跟前就被他戳死了。如今的当务之急是修行、外加赚钱。对了记相大人,完成一个地字令能得多少枚九元丹?”
“若你只想要九元丹,大概三百余枚。”
“三百!”
见生震惊,若是师父一天一颗,岂不是可以吃上小一年。
白惜光顿了顿,道:“地字令与玄黄二令不同,你确定要同行?”
见生点头:“是。”
他又补上一句:“我会见机行事,若是真的应付不来,一定远远逃走,不会给您扯后腿。”
白惜光叹口气:“苻见生。”
见生赶紧正襟危坐,每当瞎子这么连名带姓唤自己的名,就是有了安排。
“带你上路,不仅是受了沈莫鱼之托,也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我天生受秽气侵扰,常能看到不可视之物,听见不能闻之音,神思混乱时,会作出一些无法自控的事,”他停一下,接着说,“舍夷法印既是保护我,也是保护我身边的人。”
他伸出手,精瘦结实的小臂上,暗金纹印刺入肌理、渗入骨血,加诸魂魄,“如今法印效力渐消,你的五蕴清气可以助我清心,所以我才会带你在身边,你可明白?”
“原来不明白,现在明白了。”
见生声音轻快:“世间因果相循,从来没有无中生有的好意和恩惠。”
昏昏的暗中,白惜光再一次想,他会生得什么样子?
山不见山、水亦为水,这纷繁世间,又会生得什么样子。
两人絮絮又谈了一会,天色渐渐亮起来,虽然仍是阴云密布,却也有了几线微光。
白惜光等体内的气息彻底平息下去,才道:“下车,进城罢。”
“好。”
见生应一声,当先撩开车帘跳下去,接着就看到文弃儒守在一边,不知站了多久,正对自己笑咪咪地摆手。
见生:“……”
白惜光也跳下车,眉头刚要蹙起,文弃儒便飞奔过来:“记相大人,没想到这么快,小生便又与您重逢了!”他转向见生,“这位小哥,相逢即是有缘,您怎么称呼啊?”
这不是重逢吧,这分明就是你守株待兔啊!
见生道:“你跟着我们,到底是要做什么?”
文弃儒委屈地说:“小生不过是仰慕记相大人英姿,想要一起喝喝茶、聊一聊,交个朋友罢了,两位何必如此戒备?”
白惜光没有看他,径自走到黑马跟前,轻轻拍了拍马头,黑马连同马车一起化为一张符箓,飘飘荡荡落回他的手中。
竹竿点上地面,白惜光道:“走了。”
两人走出十来步,就听文弃儒扬声道:“两位若是想要捉那截教喜神,只去容云城是没用的。”
“廖季的确死在容云城,但事情的起因,却是在别处。”
见生回头,只见文弃儒双手插在袖中,笑吟吟地看了过来:“小生不才,略有所长,此番钦州之行,不如一起啊。”
不久之后。
文弃儒一边啃着薄饼,一边稀里呼噜喝着随州特色的豆汤,感叹不已:“好吃,好吃。”大碗见了底,他颇为斯文地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巾,抹了抹嘴,又叠平整收好。
见生和白惜光一左一右,与他围坐在一张陈旧的木桌前,这里是随州城的早市,遍地都是支了篷子的商户。
文弃儒环视一圈,笑道:“小生还是喜欢随州这种家常随意的风格,景平城是在是太喧闹了。”他掸掸袖子,“两位应该有诸多疑惑,现在请问吧。”
白惜光也不客气:“你是十方阁的人?”
“非也非也。”文弃儒连连摆手,“休要将小生与那操纵消息、只想骗钱的十方阁混做一谈,小生一开始就说了,是来自碧江楼。”
见生听了,立即想到师父手中捧的那些书,脸上现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看来苻兄之前听说过碧江楼。”文弃儒注意到他的神色,凑上前道,“难道你也是同道中人?”
他说着,挤挤眼睛。
白惜光困惑:“碧江楼?”
“没错,是碧江楼!”文弃儒昂扬道,“汇闻天下奇谭、集书幽冥之志,天下熙熙、耳闻眼见,众生攘攘,口述笔录,千百年后人评说今事,世事无常、侠义风流,尽在我碧江楼手书之中。”
他手掌一翻,凭空取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来,“哗啦啦”随手打开,手指蘸了水,在纸上写出“廖季”两个字,不一会儿,原本空白的纸页上,渐渐浮出许多蝇头小楷来。
“喏,这里。”他捧着书让见生看,“这里有一句,洪嘉三十六年三月初十,灌城中见廖季,高七尺三寸,左脸有疤至颔下,街头巷间、常与人谈,盖为雩祭变故而来。”
见生惊讶:“这是什么?”
这本书为何能自己写字,还能讲出千里外的事情?
“哼哼。”文弃儒将书收好,“这是碧江楼的秘术,不方便告诉外人。不过,只要这本集思录在手,四方山川、街谈巷闻,尽皆可知。”
“言归正传,截教的喜丧二神近年来的确常常在玄都道附近出没,廖季身为玄都道记相,也的确常年追踪他们的足迹。”
“但除了最后他的尸体出现在容云城,真正最后一次被人看到活着的他,是在灌城。”
“而且目睹者也说了,他去灌城,还在四处打探雩祭发生的变故。”
“所以,他是为了雩祭变故才去的钦州。”
“至于雩祭变故是否与截教有关,那就不知道了,须得探查一番。”
“雩祭?”白惜光出声道,“可是祈雨时出了问题?”
细想也说得通,毕竟钦州已经连续三年大旱,饿殍遍野、寸草不生。
雩祭即是以舞祈雨,其时穷,人力尽,久旱不雨时,便会在龙骨之地,筑祭坛、积柴击鼓,这在少雨的地方是很常见的习俗,大多数时候是巫者手执五彩羽而舞,但有时也有"曝巫"、"焚巫"的残忍之举。
更何况,钦州地处偏僻、民风彪悍,如今虽然凋敝,但早年曾是大周龙兴之地,传说大周龙脉,就是自钦州而起。
文弃儒起身,笑道:“不如一同前往钦州,我们路上细细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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