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赫排着入城的队伍，旁边飘着个打油纸伞的许凌洲，一人一鬼顺利地进了巴陵城内。
“这日头很大啊。”许凌洲耳边簪的花都蔫蔫的。
“你都当了那么多年的鬼了，青天白日就不要出门了，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沈赫听着他的抱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是谁着急忙慌地推也要推着他出门的？
要他说，就应该在那客栈再待一会儿，慢慢把事情处理了，待天阴些再出发。
“诶呀，总是日伏夜出的，会错过许多好风光的嘛，如今难得有机会，错过了多可惜。”许凌洲东张西望着，像是什么都没见过的孩子。
巴陵北接长江，西临洞庭，素有‘鱼米之乡’的称号。
沈赫看着重重楼影后矗立的楼，那大概便是以‘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著称的岳阳楼了。
“你还有钱吗？”
许凌洲睨了他一眼，随手从腰间的乾坤袋里拿出了昨天的金丝囊，笑得像只狐狸“国师要，自然是有的。”
沈赫看着他黑色的长甲上勾着的金丝囊袋，笑得一脸风骚，实在是难以直视。
他伸手到伞下拿了金丝囊，不再与他多说。
凡人看不见他，他与他说话在别人眼中就是自言自语，可别还没查出什么就出师不利被当做疯子被府兵抓了。
“快看，那个人打扮得好奇怪。”
街上，一群孩童站定在了沈赫面前，但目光却看着他的身旁。
“你们好啊？”许凌洲一手撑着伞，一手撑着膝盖半弯下身子，友好地和这群小孩打了招呼。
“你是郎君还是娘子，头上还簪花？”
“肯定是娘子，你见过哪个郎君簪花的？只有我阿娘才会在头上簪花。”
许凌洲的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瞳孔像兽类一样针尖竖起“自然是郎君啊。”
“啊啊啊！阿娘，有鬼啊...
...”
一群小孩顿时被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孔吓得四处逃窜。
许凌洲大笑着“跑什么，你们现在不是见过了？”
一些灵骨清秀的孩子能看见许凌洲也不奇怪，不过没有仙缘修炼的话，随着天灵闭合，沾过五荤三厌，灵骨受浊后他们自然就看不见了。
不过这几个孩子恐怕都不会忘了自己小时候见过这样恐怖的一幕了。
“你去吓这些孩子做什么？”
“谁让他们说我的？我可受不了委屈。”许凌洲轻哼了一声，站直了身子，又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难不成我是男是女，还要靠这些外表来证明么？真是可笑。”
“好了，和一群孩子较什么真？”沈赫觉得好笑。
“国师，这怎么能是较真，他们没见过，边觉得自己知道的是对的，我现在让他们看看不同的，也是为了他们好。”
“人总是自大的，或者为了自己的利益，或因为无知，只要和他们有人任何不同，就是异类，就是怪物”
他一副愤懑的样子，可不像简单的为自己打抱不平，总觉得意有所指。
“行了，走吧。”沈赫看了他一眼，不欲与他辩，说他一句，要还十句来。
许凌洲嘴皮有些干裂，他自己抿了抿，伞也不好好拿着，伞柄靠在肩上慢慢转着，晃晃悠悠地跟在沈赫身后。
有了郊外那件黑店的前车之鉴，沈赫不敢住太偏，更何况现在手里也不缺钱，便在城中央找了一间生意还算红火上的客栈。
“要一间稍房。”
“好嘞。”小二从柜台后的墙上挂着的牌子上取下一块“郎君，这是您的门牌，您请拿好。”
“多谢。”
小二接过沈赫递过来的一颗碎银子，拿秤子称了一下重量，这才开始找零。
沈赫等在柜台外，随意地打量着客栈，听到后面隐隐说到了洞庭湖几个字样，便格外注意了些。
“今晚的烧尾宴不知都请了些谁。”
“还能有谁，除了同朝那几位，定然是少不了柯家的人了。”
柯家……柯琰。
他第一反应便是前大理寺卿柯琰，但就如同那名前往长安上封的布衣易迩在被押解回上洛的路上凭空消失一样，柯琰在上洛灭城那一日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前世，他占卜无数，算无遗漏，唯有三人，花君儒是其一，剩下的两个便是柯琰，以及……师父。
“郎君？”小二手里拿着铜钱，出声问了一句。
沈赫回过神来，接过了铜钱，余光看见许凌洲提着他那把伞飘到了刚刚说话的那几人中。
他刚想跟上去，就又听那小二道“郎君也是听说了烧尾宴一事？”
小二看了眼外面没什么客人，这才又开口问起。
沈赫很快反应了过来，点了点头道“是啊，我才刚入城，不知是谁家摆的烧尾宴？”
“还能有谁，就是巴陵县丞摆的，听说是要升迁了呢。”他手里还拿着抹布擦着桌子，用下巴指了指身后的方向“就是今日，摆在那岳阳楼中。”
“邀请了不少达官显贵，连柯家都邀请过来了。”
“柯...
...”家，是哪个柯家，沈赫刚想问，就被一道尖叫声打断。
“啊啊啊，有鬼啊！”
沈赫无奈转头，不明白许凌洲这又是闹哪一出，是又现身吓人了……
“国师有什么不知道的，不妨问问我。”
沈赫坚定的得认为，如果这一世他还是英年早逝，那么一定是被许凌洲这只悄无声息的鬼给吓死的。
看着沈赫整个人一哆嗦，许凌洲忍不住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国师可是天下第一魂师，接触的魂啊鬼啊的还少吗？居然被吓成这样。”
客栈中的人不少，沈赫可不想在这被当做疯子。
他默不作声地拿着门牌上了二楼，心里想着一会非得给这孽徒一些教训不可。
“我错了。”
但奈何有鬼耍贱犯错快，刷宝道歉更快，这还没进屋，就率先投降了。
好了，他错了，他英年早逝的原因还要再多加上一条，憋屈死。
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么多的时候，沈赫进了房间关好门，又布下一道结界，这才开口问道“你都打听到了什么？”
“县丞升迁办烧尾宴一事你应该听那店小二说得差不多了，我要说的，是这个柯家。”
“柯家虽不是士族，也不是什么修仙大家，但是他们会些术法，更是擅通灵一术。”
“魂师？”沈赫皱了皱眉，擅长通灵术，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魂师。
但他前世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家族擅长通灵之术的。
“非也。”许凌洲摇了摇头，他最开始想到的也是魂师，但是听那几位描述却又不像。
“魂师以乐为媒可通灵，可度化，但柯家不是，他们以自身血脉为媒，可以言鬼魂，通天意，行天道。”
真有这么神，那从前那么多年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柯家名声，沈赫刚想开口问，许凌洲就先一步解答了他的疑惑。
“这柯家并非岳州人士，并未有人知晓他们从何而来，只是在长庚三十三年，曾经的洞庭祭祀出事后，他们便横空出世，其中柯家二郎柯炎玉便是如今的洞庭祭祀。”
长庚三十三年，刚好是他身陨的那一年，这也未免太巧了些。
不过沈赫还是更想知道这柯琰与巴陵柯家有何关系，他是这般想的，也就问了出来。
“这就未可知了，那几个人也就知道这么多了，我再问，他们不就在那叫喊着有鬼了么。”许凌洲整理着袖口，脸上还有刚刚捉弄完人的愉悦。
“所以你刚刚只传音问话，并未现身形？”
“嗯哼。”
见他一副颇为自得的模样，沈赫狠狠拍了他的脑袋，真是个恶劣至极的鬼。
许凌洲被打得脑子嗡鸣，他撇了撇嘴“国师可真是一点都不手下留情啊。”
“活该。”说着，沈赫站起身来，收了房内的结界，又给自己施了玄一无为的法术，往外走去。
“国师这是去哪啊？”他飘着身体，没一会就跟上了。
他们二人之间有红砂蛊，所以许凌洲还能看到他也不奇怪“既然那柯家人存疑，今日正好在岳阳楼摆了烧尾宴，我们去一探究竟。”
许凌洲点了点头，煞有其事地说道“从前只听闻长安摆过烧尾宴，还没亲自见过呢，据说是堪比满汉全席啊。”
沈赫看了他一眼，寻思着就算再好吃，这家伙也吃不到啊。
二人行至石坊，正上匾题字‘八百里洞庭’，月梁上雕刻着巴陵之景，很是精致。
明间雀替下站着几人迎来送往，坐手下的抱鼓旁站着许多提着礼盒的下人。
而那岳阳楼则屹立于临湖直立的高墙之上，主楼三叠为檐，顶为九脊歇山，五尊蹲兽坐于脊上，下六面开门，金柱抱之，四根檐柱间设有横披。
横批下的卷帘收起，可以看见早已宾客满座，屏风的这一头多是女眷，倚靠栏杆，笑语晏晏。
沈赫同许凌洲从石坊的次间进入，拾级而上，绕过其他小亭，直直上了主楼二楼。
在人群中穿梭，听了半天这些淮南鸡犬互相吹捧的话术，就是不知这哪位是那柯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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