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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3年,春。
凯洛鲁巴区。
“你看起来需要帮助呀。”
半梦半醒间,阿隆听到了一个略微沙哑的嗓音,他意识朦胧地想:逃出来了吗?他现在是在哪……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将他从河里捞出来。
阿隆眼睑动了动,许久才睁开眼。艰难的抬头看,有个身影逆着光半蹲在他面前,黑色的碎发从头巾中冒出,被阳光照的仿佛镶了一层金边。
身影低下头,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隐约间他看到了一双美丽又清明的黑色眸子,细碎的光碾在里面,像黑夜中的明灯。
“喂,能听到吗?”
春日的风拂过,他闻到了青草湿润的气息,还有某种不知名的花香。
是...月桂花吗?
他头脑昏沉的想。
“昏过去了吗?啧……有点难办……”
这是他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阿隆从梦境中猛然惊醒,入眼的就是摇摇欲坠的屋顶,破了几个大洞,几根木头断裂成尖锐的木刺,胡乱地戳进来。如果不小心掉下来,毫无疑问会把底下人的身体穿透并钉在地面上。
他一时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混乱中他跳进了河里……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却如坠梦中,没有明晰的记忆。
弟弟呢?
沙姆应该安全了吧。
他突然觉得颈侧一阵火辣的刺痛,下意识地伸手去摸。
“哎!别摸别摸!”
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突然冒出来,他瞬间惊出一身冷汗,猛然朝旁边看去。才发现屋内竟然还有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少年,身材很清瘦,皮肤格外的白,是一种气血不足的苍白。他头上缠着一块深色麻布头巾,头巾下的发丝安分地钻了出来,如黑色的藤蔓般纠缠在额际和耳侧。明明周围温度已经高得令人窒息,然而他却依然穿着一件旧旧的棕色外套,黑色长裤下,脚踝处的皮鞋已然磨破。
似乎是将他从河里捞出来的人。
少年蹲在缺了一条腿的矮凳上,以一种极难的姿势抻着腿,保持着平衡,他用匕首将手里的面包切成小块,正好落在下面变形的铁质煮锅里,看起来就像是在哪个垃圾堆捡的。
“手上都是细菌,千万不要摸,现在天气逐渐热起来了,不能保证会不会发炎呢。如果你非要摸,感染了就麻烦多了,我可没钱带你看医生。”少年用眼角瞥了他一眼,似乎故意压低了嗓音说话,听进耳朵里很别扭。
阿隆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看少年并没有恶意,微微松了口气,定了定神,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一下,却摸到一块柔软的布料。
“嘿,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少年将最后一块面包扔到锅里,端着锅站起身,一脸不耐烦地说,“别把纱布扯下来啊,上面的药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
“为什么帮我?”阿隆低声道,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似乎疼痛难忍。
少年眯了眯眼,“哪有什么为什么,算我倒霉呗。看到就帮了,助人为乐是传统美德。”
说完便就转身走出了房门。
奇怪的人,奇怪的话。
阿隆缓了片刻,感觉浑身酸痛无力,但好歹能行动,便撑着胳膊,略微踉跄地站起身走了出去。
这时才发现房屋是在一片森林中,似乎是废弃了好久,前面不远处就是一条小溪。少年不知道从哪找了个很大的树叶,卷成筒状,盛了些溪水,用双手捧着,走到一旁烧的正旺的简陋小灶台那。
说是灶台,其实就是两块石头上搭了根不知什么材质的棍,中间用木头和干草点了堆火。
少年将水倒进挂在火堆上的铁锅里,一只手在怀里摸索着掏出一小瓶东西,往锅里洒了一点,好像是盐或是什么香料。然后将树叶伸进去在锅里搅动几下,末了还舔舔。
阿隆慢吞吞地走到少年不远处,靠着一棵树坐下,随后抱住自己的膝盖,开始看着正在忙碌的少年,带着一丝警惕的审视。
这时少年已经将锅端下来,吹了吹热气,变魔术似的从怀里拽出两根木棍,扒拉着吃了起来,一点要分给他的意思都没有。
阿隆抿着嘴唇,食物的香气飘过来,生物本能渴望食物的感觉让他无法继续思考太多,他的肚子开始发出咕咕的叫声,顿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也饿了。”
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伸长胳膊捡起刚刚扔到一旁的大树叶,端着锅朝他走过来。
不一会儿,他手里就多了滩用大片绿叶子盛着的黄白软烂的面包糊糊。
阿隆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口口的吃完了,味道竟然意外的好,他有点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
少年已经将火堆扑灭,锅用溪水冲洗了一遍,宝贝似的塞到屋里,收拾好了一切。少年斜倚在门框上,“喂,你不走吗?”
“去哪?”阿隆下意识地问。
“嗯……”少年挠了挠脸颊,思忖着说:“回家,去找你的亲人……之类的。”
家,是什么?
是那个在母亲死后,就将他和弟弟卖掉,充斥着暴力和女人的酒鬼父亲所在的地方吗?
他没有家,只有弟弟。
阿隆遇到了一点麻烦,他不知道去哪找弟弟,也害怕被因那场火灾被四处奔走的宪兵抓走拷问,最重要的是——他没有食物来源。
他决定让自己看起来乖巧凄惨一点,这样可以多博取点同情,并降低对方的警惕性。
这样做总没问题的,每次这样做的时候他都会被打的轻一点。
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得到半块面包。
阿隆乖巧地抿住唇,轻轻垂下眼,卷翘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低声道:“我没有家,也没有地方可以去。”
他又看向少年,眼眶中恰到好处的盈满泪光,故作坚强的笑了笑,浅棕色的瞳孔有一种精致的易碎感,“大哥,我可以暂时呆在这里吗?我叫阿隆·埃里克森,谢谢你救了我。”
少年明显呆滞住了,他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视线又划过阿隆明显的喉结,好像在确认什么事情。
“弗伊,叫我弗伊就好了。”少年耸了耸肩,“随便你吧,我不会在这呆很久,你想在这也行。这个破房子晚上用来睡觉还不错,可以挡挡风。不过下雨就有点麻烦了,我推荐你去卡莱顿街的大野牛酒馆,只需要付0.5帕买杯啤酒,老板就会慷慨的允许你在角落里睡一晚,大概是因为啤酒里兑了水吧。先说好,我可不会替你付钱哦。”
弗伊很热心的向他传授着自己这段时间低成本的生存经验。
“啊抱歉,说的有点多了。我不跟人说话会被憋死,麻烦你忍忍吧。”
阿隆熟练地露出虚假的笑容:“没关系,我很乐意和你聊天,弗伊大哥。”
“……”
“叫我弗伊就好了。”
大哥什么的就算了吧。
弗伊没和他聊几句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直到夜幕如薄雾般笼罩,狂风卷着雨点打在草木和砖瓦上,她才遮着兜帽跑回来。
她看到双手抱着膝盖蹲在墙角的阿隆还有点惊喜,“你真没走呢!”
接着她轻轻摘下头上的兜帽,然后解开紧紧缠绕的头巾,湿漉漉的黑色长发一缕缕的滑落,黏在她白皙的脸颊和修长的颈部。
阿隆这时才意识到“他”竟然是位女性,不过他并没有太大反应。在被倒卖和圈养的生活中,他对男女之间的区别认识并不是很清晰,对他而言,男女之间的差别只在于女性似乎总是比男性更为柔软一些,更容易被他凄惨的外表所蛊惑,危险性相较于男性也更低。
这再好不过了。
他又往边上挪了挪,几乎要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塞进墙缝里,他用一种乖巧的语气说:“弗伊,到这来吧,这里不会被雨淋到。”
弗伊甩了甩头发上的水,边走过来边从湿透的外套里掏出两块面包,递给他一块。
面包形状怪异难看,颜色也不新鲜,像是放了好几天卖不掉,最后特价处理的那种。被雨水泡的软了些,不至于硬的咬不动,可以直接当防身武器。
两个人看着面前漏的像“水帘洞”似的屋顶,蹲在屋里干燥点的角落里默默啃完。
“下雨了,你今晚不去大野牛酒馆过夜吗?”阿隆迟疑地问。
弗伊正拧着头发上的水,这里没有干毛巾给她擦干,她只能尽量的拧干,然后将湿发拢在脑后,祈求着第二天不要感冒生病,看医生实在太贵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大野牛酒馆被烧了,昨晚那场大火似乎是从马戏团那边烧起来的,火势太大,波及到了一些居民住房和商铺。如果这场雨下在昨晚,或许这场灾难就不会这么严重了。”
阿隆神色微变,低着头没有吭声。
云端一道闪电炸开,冰冷的白光穿透屋顶的大洞,映出他紧绷的脸庞。
弗伊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圆形铁盒,冲他挥了挥,“来,我帮你换药。”
阿隆觉得她的那件旧外套像是神奇口袋,似乎随时能够掏出她需要的东西。
次日清晨雨停了,阿隆醒的很早,弗伊走的更早。阳光穿过屋顶的洞漏进来,屋里只有他一个人。昨晚蹲在潮湿的干草上,靠着冰冷的墙壁,意料之外的睡得很好。
再怎么样,总比在笼子里睡得舒服。
他和弟弟逃过很多次,却被那些买了他们的人犹如猫捉老鼠般嘲弄着、追赶着,犹如一场场围剿,等看着他们跌倒在地、绝望地哭泣,才会心满意足的再关回笼子里。
就这样过了十年,软弱和理智渐渐消散,心中只剩下逃出去的执念和杀光那些人的戾气。
现在那些人都死了,他们不会再被困在那里了。
他到这时才有了已经自由的真实感。
弗伊中午才回来,又煮了一锅面包糊,还有两个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鸡蛋,分给他一个。
他曾遇到过很多高贵的绅士或小姐,看他们可怜,高高在上的施舍给他们几枚硬币、食物,或一滴不知道为谁而流、毫无用处的虚伪泪水,像是只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而演出的一幕慈善戏码。
阿隆觉得,弗伊对待他就像是在下雨天的路边上,捡的小野猫般,给点吃的顺手养着。这不是一种刻意的,为了不知道向谁证明自己道德高尚的怜悯,而是纯粹的发自内心深处的本能。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你能赢得她的同情,留在她身边,她几乎可以一直这样养着你,为你遮蔽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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