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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走后，闻人清批了一会儿折子，忙着忙着，便到了用午膳的点。
闻人清搁下笔，扬声道：“传膳吧。”
他身旁的太监向守在殿外的太监递声，流水般的御膳便从膳房送出来，太监们捧着绘有金龙的朱色漆盒，整整齐齐地排成长队，将漆盒送入暖阁中，依次摆好。
汤膳碗菜总共有二十品，装菜的银器下放着盛热水的瓷罐，以免冬天菜凉得快，吃了冷食闹肚子。尝膳太监试完毒后，皇帝方可用膳。
瞧着眼前精致的菜肴，闻人清嘴里泛起的却是今晨那碗紫菜馄饨的滋味。说句实在话，吃过数不胜数的珍馐美味后，馄饨的味道不过尔尔。但或许是因为他许久没用过民间吃食，吃上一回便觉难忘。
闻人清兴致缺缺，用了不到一碗饭便放下手中的金镶牙箸。按例，皇帝用过后就该赏福菜了，他照旧点了几道菜赏给高位妃嫔。太监们将菜装进漆盒中，各自往六宫内院送。
小太监猫着腰进了殿，在福奕耳边悄声说了句话。
福奕挑了挑眉，挥手让小太监下去，笑眯眯对闻人清道。
“陛下今日胃口不佳，可要再进些别的吃食？正好卫嫔娘娘亲手做了雪莲百合粥送来，陛下要不要尝一尝？”
闻人清一颗心早已分成三瓣，一瓣思索复杂的国家大事，一瓣想着紫菜馄饨，还有一瓣已经飞出支摘窗，飞到后殿的飞光堂去了。
这姑娘真够薄情寡义的，怎么说他也给了她一个容身之所，还应承她让御医帮她祖母瞧病。她倒好，住进飞光堂后连个话都不来回，住得合不合心意也不得而知。
千头万绪堵在心里头，哪有心情喝什么雪莲百合粥。
“不尝了，赏你们。”闻人清气闷道。
“奴才谢陛下的赏。”
用过午膳后，闻人清在暖阁塌上眯了一会。
他历来觉浅，皇帝做久了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疑心别人要刺杀自己，连睡都睡不踏实。
暖阁里静悄悄的，打帘后钻进来个人，猫着身子，轻手轻脚，往八宝桌上放了只八曲忍冬纹银碗。
闻人清耳朵一动，闻声睁眼，正好瞧见这鬼鬼祟祟的一幕。
她背对着他，穿着女官的官服，背影陌生。
他脑中好似有一根弦骤然绷紧，本能地厉声喝道：“你在做什么！”
陌生女官立刻回身下跪，抬手时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她的脸，她跪伏在地上，埋着头。弯腰时肉眼可见颤了一下，跪下去时也不够四平八稳，可见规矩生疏。
“回陛下的话，卫嫔娘娘做了雪莲百合粥，遣奴婢给您送来。”她声音哑哑的，听不出是谁。
“朕都说了不喝，你们是聋的不成？”闻人清被这蠢材扰了清梦，本就气不顺，沉着脸，眼眸森然。
“你是哪个局的宫人，上官又是哪个？”
女官是宫人之表率，历来选的都是宫女里头的佼佼者，但难保有人贿赂选拔的官员，滥竽充数。
这个冒失鬼说不定就是塞了银子，走后门选上的。
可恨这帮人拿着俸禄，竟这样糊弄他。
该好好查一查，清一清他身后的人。
她不慌不忙，咦了一声。
“陛下要问奴婢的上官做甚。”
“多嘴，朕问什么你便答什么。”
江颂宜抬起头，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可奴婢的上官正是您啊。”
闻人清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
他的气势瞬间弱下去，惊讶得从塌上起身，身上还穿着明黄色飞龙出云纹的寝衣。
“怎么是你？”
“奴婢来当差呀，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奴婢在为陛下分忧呢。”她低着头谦卑地回话，与之前的或骄纵、或叛逆的模样相去甚远。
闻人清隐隐有种怪异的感觉，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你自称奴婢做什么？还有，你的嗓子怎么哑了？”
她人还跪在地上，他伸手想去扶她起来，江颂宜却往后缩了缩。
“您怎么能扶我呢，这不合规矩。”她又道：“我已经是女官了，按着宫规该改口自称奴婢。”
她摸了摸脖子：
“话说得多了，嗓子自然就哑了。”
闻人清听她一口一个奴婢，一句一个规矩，十分不自在地耸了耸肩，但也不好出口反悔不让她继续做女官，顿了顿，道：
“你起来吧，坐着回话。”
江颂宜眼珠转了转，立刻道：“不行啊，这不合──”
“住口，朕的话就是最大的规矩。”闻人清不想再听到她说规矩二字，本就没睡够，方才他起身起得又猛，太阳穴隐隐跳痛，听得头疼。
江颂宜将话咽回去，撇了撇嘴，瞧着不太服气。
闻人清扶了扶额，这丫头是上天派来克他的天魔星吧。
他仅穿着寝衣，后知后觉有股羞耻感，便主动伸手想将黄花梨衣架上的圆领袍衫披到身上。
江颂宜见他动作，凑近过去想拿他的外袍，闻人清赶紧将衣物护在怀里，一脸惊惧。
“你干嘛？”
“穿衣这等小事，怎敢劳烦贵人动手，奴婢伺候您吧。”她一脸殷勤。
闻人清退开三丈远。
“用不着，我自己会穿。”
穿身常服而已，若是朝服，他一个人就穿不了了，得让两个太监伺候着穿朝服，戴十二冕旒冠。
江颂宜无可奈何，只好作罢，看上去还挺失落的。趁着闻人清穿衣的空档，她打量了一圈这富丽堂皇的暖阁。
天子住的地方，用的东西自然样样都是极好的。
这也是最接近权利中心的地方。
多少人前赴后继，穷尽心血苦读数十载，都未必能见到龙椅上的人一面。
离这儿离得越近，手里握着的权柄越大，越没人敢欺凌她。
江颂宜回过身，粲然一笑。
“粥您还喝吗？”
闻人清身上的玉革带还没戴好，下意识背过身，声音里掺杂着几分无奈。
“你一个姑娘家能不能别乱看。”
“我不喝，你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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