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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敬辰枕着胳膊,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怀中香软的身体突然离开,宇文清踢开脚边的酒壶,眼底酝酿起巨大的风暴,阴鸷地望向酒桌旁的醉鬼。
醉了都不安生,碍眼至极。
他上下扫视了一眼醉鬼,对缩在角落里的江颂宜嘲讽出声。
“这就是你千挑万选、不惜离开我也要嫁的夫婿吗?”
江颂宜狼狈地系着腰间的系带,倔着一张脸,不悦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来如此,没有什么选不选的。”
“你不是自愿的?”宇文清喉结滚动,眼前燃起一丝希望。
“婚前父亲问过我的意见,他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我自然愿意。陛下身为人君,不觉得自己过问臣子的亲事很失礼吗?”江颂宜终于穿好衣服,睫毛飞快颤抖着,厉声质问对方。
宇文清眼神忽然暗下去,讥讽反问。
“好官?贪污了好几万两赈灾款的好官吗?”
尤府果真有猫腻,江颂宜倏忽睁大眼睛,心中大感不妙,讷讷道:
“我不知道外头的事,他从来不跟我说。”
宇文清走到她跟前,江颂宜想躲,但是身子抵在墙上,无处可躲。
他抬手,弓起食指,停留在她的脸颊上,刮蹭她柔软的肌肤。
江颂宜偏开头,不看他的眼睛,拿出宁死不屈的气势反抗。
“刚刚他像一条狗一样趴在我的脚边,求朕原谅,说只要朕给他个机会,让他把银子补交上来,他就愿意拿他的妻子来交换这个机会。”
“当、当真?”虽然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但江颂宜在知道真相时依然被巨大的怒火冲昏头脑,她忿然道:“冤有头,债有主。谁欠的银子谁还,他自己怎么不做陛下的入幕之宾?”
“……”宇文清想象到那个画面,一阵恶寒。
容颜、打扮都随着岁月改变,她这个不着调的性子倒是一点都没变,让人哭笑不得。
宇文清阴阳怪气道:“嫂嫂刚说完罗敷有夫。所谓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不合适吧?”
江颂宜语塞,气得脑瓜子嗡嗡的,还没想出反驳的话就又看见他做恍然大悟状,自言自语道。
“噢,我忘了你当初就不告而别。如今抛弃另一个男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下意识道:“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
“你没有趁我离宫之际弃我而去?你没有在我上战场,九死一生时跟其他男人定亲?你知道我领兵大胜回朝时,到了你住的九华殿,见到殿中空无一人时有多失望吗?!”
宇文清单手指着胸口,红着眼尾,连声逼问,清晰阐述着一条条她背叛他的罪名。
江颂宜垂着头,眸光破碎,无言以对,良久。
她抬眼,绝情道,“你话说完了没有?说完了,我该走了。”
他对她的冷淡瞠目结舌,愣了片刻,才举起手,指向木门,吼道。
“你滚。”
江颂宜仓皇夺门而出,捂着脸低着头一路跑,在外等候的木丹喊她她也不停,只好小跑跟上。
“小姐!等等奴婢。”
苍凉的北风顺着大开的门缝吹进屋中,宇文清还站在原地,举起的手无力地垂下,他走回酒桌旁,提着另一只酒壶,对着壶嘴直接灌,溢出的酒水顺着青筋迸发的颈子流入衣襟间。
—
江颂宜一路跑进了园子里,躲进假山中,蹲下身体,终于痛哭出声。
木丹围在她身边,急得团团转,从身上抽出手帕,心疼地替她擦掉眼泪。
“这是怎么了?是姑爷欺负您吗,还是其他人?!小姐你说句话啊。”
她抱住木丹,手臂攀在她肩上,大滴大滴的泪水自脸上滴落,落到雪地上,最后无影无踪。
直到她哭累了,停下来,才抽抽噎噎道:“他、他冤枉我,木丹,没有比他更坏的人了。”
木丹打小跟着小姐一块长大,只有她离家赴京那段时间不在,她隐隐约约有种感觉,小姐如今的痛苦,与那段往事有关。
她顺着江颂宜的话大骂:“他坏!奴婢替您打他去!”
江颂宜脑补宇文清那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面孔被木丹揍得鼻青脸肿的场景,破涕而笑。
木丹见她笑了,替她整理好因奔跑而凌乱的鬓发,高兴道:“我们小姐要是能一直高兴下去就好了。”说完一张圆脸又皱得跟个十八个褶子的包子似的。
“娘家太太在小姐出嫁前,替您专门到庙里求姻缘签,当时还捐了不少香火钱,明明抽到的就是上上签,解签的师傅说小姐是富贵命,但好事多磨,最终才能苦尽甘来。这都苦了一年多了,怎么还没到头啊,不会是骗钱的吧?”
“谁知道呢?我是不抱什么希望了,能平安清净活着就是最大的奢望了。”她轻叹了一口气。
主仆在假山里待了一会儿,直到江颂宜平复好心情才出去。
刚走出去,正好碰上来逛园子的尤碧云,大冷天的,她穿了件绣团花的水红色褙子,衣衫单薄,衬得身姿纤细,也不怕冻着。
一见到她,便激动地招手。江颂宜不明所以,缓步上前,被她亲热地挽住手臂。
“二嫂子,你刚刚去了前院,是不是见到哥哥还有……还有杏花院的那位贵客了。”她吞吞吐吐,越说越低声,少女情怀一览无余。
老太太就这么一个女儿,宠得天真烂漫,倒叫她想起曾经的自己,提起自己的亲事,有什么便说什么,全然不知羞涩矜持是何物。
姑娘家总是要面子的,江颂宜不好直接戳破她的意思,装作有急事的样子往她的院子里赶,搪塞说。
“见是见到了。”
“那他认出你了吗?”尤碧云匆匆跟上她,紧张兮兮地问。
江颂宜面不改色撒谎:“昨晚夜色黑,想必没有。”
尤碧云舒了一口气。
“那就好。”
“你问起他做什么?左右你是走错院子,不是故意的,便是再撞见,装作若无其事即可。”
尤碧云面上染了两朵红云,巴巴地跟在江颂宜身边。
“我闲来无事,随便问问。二嫂子你觉得他人如何?”
说起这个就来气,江颂宜冷笑出声。
“不怎么样,他这个人看起来就举止轻浮、脾气暴躁、目中无人!”
“有这么差吗?”尤碧云眼底满是疑惑,他轻浮吗?明明昨夜连直视她都不曾有过,哪里轻浮了?
江颂宜心一虚,梗着脖子道。
“不信你问你二哥。”
尤碧云哪里敢问。
尤敬辰比她大了十四岁,虽说是兄妹,但他的年纪都快够得上做她爹了。
尤碧云素日害怕这位二哥念叨她,骂她字写得软绵无力,斥责她她性子跳脱,成日只知道放风筝、扑蝴蝶、投壶,女儿家该学的针线女红毫无进益。
“二哥跟咱们女人家不一样,他看人最关注对方的家世、前程,女儿家想打听的他插不上嘴,问他对方是否有通房小妾,对方的娘亲好不好相处,一问三不知。”尤碧云撇撇嘴。
妾有意,郎无情。
江颂宜见她不依不饶跟着,便知她轻易不肯放手,不如快刀斩乱麻,断了她的念头。
“杏花院的宇文公子今年二十有三,别说通房小妾了,妻室都有了。你的婚事自有老太太做主,她会给你选一门好亲事的。”
“什么?他有妻室?”尤碧云惊讶出声,尤其加重了尾音,她愣在原地,神色恍惚,一脸深受打击的模样。
可怜她一腔少女心事刚有了点苗头,就被一盆冷水给浇灭了。
江颂宜拍了拍她的肩膀,意在抚慰,但尤碧云没注意到,完全沉浸在羞耻与难受中。
“我院里还有事,先走一步,绣儿,伺候好你们小姐。”
尤碧云的丫头应了声是。
绣儿听话地搀着尤碧云到亭子里坐下,等她缓过神。
江颂宜临走前看了她一眼,不知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敢来问她这些,可惜眼神不好,偏偏看上宇文清那混蛋。
唉,要是她两的处境能对调一下就好了。
一个想清净,一个惹是非。
“走吧,木丹,我们回去收拾金银细软,把我的嫁妆单子找出来。尤府的天要变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啊?”木丹被这话骇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
好在刚住下没两日,东西收拾起来也快。
她以乳母病重,要回去看望她为名,骗过身边伺候的人,但尤府其他人可就没那么好糊弄了。
江颂宜让人看着门,不许伺候的人进她屋子。
但她让木丹点东西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院中人多眼杂,跟个筛子似的,什么都兜不住。
东西还没收拾完,老太太便派人来将她的院子封住。
任凭江颂宜怎么拍院门都不开。
青棠听到消息,来了一回,说要见她。老太太调教过她两个月,有些面子情。看门的人也知道许姨娘有孕,客客气气地请她回去,称今日这门,没老太太和二老爷的命令,任谁也进不来、出不去。
她在房中郁闷地坐了大半天,一直等到黄昏,来了位不速之客。
“夫人,开门。”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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