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乌云遮蔽了月亮，四周黑沉沉一片。
洛阳守城的士卒站在城楼上，手持长戢，眼睛半闭半开，头一点一点的。
“建州兵打过来了！”
打盹的士卒吓了一跳，紧张地握着长戢，环顾四周。
背后传来哈哈大笑，“老刘，你胆子也太小了。”
说着，拍了拍老刘的肩膀，“建州兵都在北城门外呢，咱们南城哪来的建州兵？”
“建州兵七八天都拿不下洛阳城，要我说，他们也该撤了。”
老刘被戏耍了一通，很不高兴地拍开那名搭在肩膀上的手，“闲得无聊，拿我穷开心。”
“建州兵来了！”
老刘呆在原地，眼睛都不眨一下，“谁再信建州兵来了，谁就是大傻子。”
“建州兵，建州兵来了！”
守城士卒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一声比一声急切。
老刘终于发现了不对，但不等他举起长戢，就感到一阵窒息，脖颈传来剧烈的疼痛，最终失去了意识。
秦珉带领五百精兵借着夜色遮掩越过洛水，直达南城。
林易武的部队都在北城门口，洛阳的大部分人马也都在北城枕戈待旦，因此南城守卫疏松，被秦珉钻了空子。
但现在南城守将发现不对，城楼下密密麻麻的人头正在向这里聚拢。
秦珉不慌不忙，示意士兵把带来的旗帜插满城楼，建州兵用建州口音大喊：“洛阳城破！”
“节度使带兵过来了。”
秦珉则用娄长风的淮扬口音喊：“洛阳城破！”
“洛阳城是我们的了！”
秦珉拿出袖筒里的信号弹，拉开引绳，天空上爆发出绚烂的烟花，响声惊动了所有洛阳百姓。
城楼下士兵举起火把，只看到城楼上影影绰绰，密密麻麻的黑影。
“将军，他们人太多了！看不清有多少人！”
“将军，城楼上全是人！”
城下士兵和林易武对战多日，本就疲乏，如今听说看不清的士卒攻破了南城门，一时之间军心大乱。
“淮扬！”
“淮扬人！”
“扬州节度使打过来了！”
听到淮扬话，士卒本能地想起扬州节度使。
“不可能！”将军一巴掌掌掴在士卒脸上，“扬州兵都在淮河南边，哪来的扬州兵？”
但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林易武的士兵都在北城，南城楼是怎么被攻陷的呢？
建州话和扬州话混合着传来，一声声都敲击在洛阳守将和士卒的心防上。
一个林易武，已经让他们心力交瘁，更何况再来一个扬州节度使！
洛阳守将迅速想到这是个阴谋，林易武围攻洛阳多日，目标根本不是北城门，而且打算和扬州节度使汇兵一处，攻打南城！
洛阳守将计算着林易武和扬州节度使合兵一处会有多少人，蓟州守将带兵增援，加上洛阳士卒又有多少人。
最后的结论是……打不过。
如果洛阳南城没有失守，他们还有一战之力，但现在……毫无胜算。
守将抽出腰刀，他深受先帝厚恩，即便知道打不过，也要以身殉国，强过作败军降将！
“投降者不杀！”
“投降者不杀！”
“节度使有令，投降者不杀！”
越来越多的士卒放下了武器，越来越多的百姓涌向城门。
士卒高举着双手，从一只只草原狼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洛阳守将满心绝望地怒吼：“拿起武器！”
“拿起武器！”
但南城守将的嘶吼只是徒劳，守将见大势已去，顾不得城门，只能冲进宫里，准备护送小皇帝出城。
“多谢金将军厚爱！”
“多谢金将军厚爱！”
洛阳守将姓金，但这话从叛军嘴里喊出来就很耐人寻味了。
林易武接到信号，带兵攻打北城门，城中南门失守，人心惶惶，大部分兵力又调去了南城门，北城守将毫无斗志，干脆打开城门投降。
金守将冲进宫里，准备护送小皇帝撤退。小皇帝换下龙袍，穿上布衣，但小皇帝哪里穿过粗布衣裳，磨的浑身发痒。
如今小皇帝恨极了高句丽美人，“都是这个贱人误朕！”
”朕要杀了她！”
但一向陪伴小皇帝左右的高句丽美人却不知所踪。
金守将拉住无头苍蝇一样的小皇帝，“陛下，快出城吧，晚了就走不了。”
但刚刚走出皇城，乔装打扮小皇帝就听到了城中士卒呼喊着“金将军何在？”
百姓也议论纷纷，“是金将军打开的城门？”
“可不是，要不让建州兵插上翅膀飞过来的？”
小皇帝看向金守将的眼神顿时变了，“你要带朕去哪里？是不是要捉朕去找林易武领赏？”
金守将倍感冤枉，”陛下，这是叛军的阴谋，不可误信人言！”
“臣深受先帝和陛下厚恩，怎么可能作出这种事！”
金守将只差指天发誓，但小皇帝还是半信半疑。
金守将急了，去扯皇帝的袖子，“陛下，快走吧，晚了就走不了了。”
这个举动让小皇帝想起来当初的中书令，也是死死扯着他的袖子，口称先帝。
娄太傅也是，还有造反的叛军也打着先帝的旗号……
“朕不走！”小皇帝抽回袖子，“朕是君，朕要问问林易武，凭什么敢动朕？他能把朕怎么样？”
情绪激动的小皇帝很快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最后和金守将一起绑粽子一样五花大绑到了林易武面前。
林易武进城后，和打高句丽壤城一样，不许惊扰百姓。
命人封存了皇宫府库，管理好朝廷文书。
最后，林易武亲自来到娄府。
娄府因为那块沾染了娄太傅鲜血的牌匾无人敢动，但想买宅子的人嫌晦气，一直空置至今。
林易武带着一壶清酒，朝着那块牌匾拜了三拜，将清酒洒在地上，“娄太傅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娄长风垂下眼眸，鸦羽一样的眼睫颤动了两下，掩下所有的情。
若是他的父亲知道他再次回到娄家，是以这种方式，不知道父亲的在天之灵会不会安息。
忠君爱国一辈子的父亲，却养出了一个不忠不孝的儿子。
秦珉站在一旁，感觉娄长风就好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矗立在原地。
“长风，”秦珉握紧他的手，“太傅知道娄家如今安好，定然会欣慰的。”
娄长风的手指颤抖了两下，当年他五岁的时候娄太傅把他抱在膝盖上，用那双文人的手握着他的小手，带着他一笔一划在宣纸上写下“忠君爱国”四个大字，现在他用那双手亲手起草了那篇檄文，撕开了皇帝最后一块遮羞布，把大虞天子丑陋的嘴脸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他的父亲如果知道了，会伤心吗？
但这些不等他问出口，秦珉就仿佛察觉了他的心思一样，温热宽大的手掌覆盖上中指带着薄薄一层茧子的手掌。
两人离得很近，娄长风宽大的衣袖随风轻轻飘动，遮住了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双手。
娄长风突然有种隐秘的情绪像是冬日里雪地下的藤蔓，在无声地滋长。
在那块牌匾下，娄长风悄悄在心里做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他要和秦珉携手一生。
阴阳交合，人伦大礼。
但娄长风不在乎。娄太傅教给他的所有纲常人伦，立身之道，都在那块牌匾染上鲜血的那一刻崩塌了。
秦珉感觉娄长风攥着自己的手掌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秦珉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摸到了凸起的青筋和跳动的血管。
秦珉意识到自己握着娄长风手的行为或许不太合适，尤其是当着这块意义特殊的牌匾。
秦珉正打算松开手，娄长风却转过头，双目中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
秦珉心头一跳，但娄长风紧接着说出了让他更加心跳加速的句子——
“阿珉，娶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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