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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漠杳无穷，孤城四面空。马行高碛上，日堕迥沙中。
黄沙之中，似乎只有他们这一队人马，穿行在广袤无垠的沙漠之中。自打出了蜀地，入眼的景色便越来越荒芜，先是两侧夹道的暗红色矮山，再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在附近的镇上歇息一晚之后，他们雇佣了一个名叫豆卢完的羌族人，带着他们继续往西北方向行走。
一路上，豆卢完一直跟他们介绍着党项人的习俗。
党项人建立的西夏是近年来在西北崛起的一股新势力，已经悄无声息地合并了周围的几个小国，其一统西北的野心不可小觑。
若是根据付武略留下的线索，那么想来党项人的野心不止于西北，他们或许对中原也有了染指之意。如今党项部的首领正是李德超，膝下有一子三女，长子李义恭是无可争议的下一任首领。
党项原是西北羌族的一支，因此与豆卢完他们的习俗有许多相似之处。
不过由于西夏近些年与中原来往密切，颇受中原汉文化的影响，党项人的许多习俗和制度都开始向中原靠近，许多党项人也可以用中原官话进行一些基础的交流。这倒是给他们的行动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总而言之，豆卢完给他们的忠告是：“少说少言为佳。若是遇见不明白不清楚的东西，模仿其他人便是。”
元晗引和江欲雪点点头，又询问了一些基本的礼仪，豆卢完一一解答了他们的困惑。
朝马车外望去，浩荡黄沙之间，一缕直直的炊烟直冲白茫茫的天空。空气静止，没有微风，只有干燥的黄沙扑面而来。
“前面那便是黄沙客栈了。”豆卢完掀开车帘，朝外面望去。
元晗引和江欲雪也闻声而望，遥遥地看见远处一面红色的幌子随着黄沙飘扬，而那座客栈则几乎与沙漠融为一体了。暗黄色的墙体，像是一垒厚厚的土堆。走近了，才看见墙体斑驳，坑坑洼洼，想必这座客栈也是上了年头的建筑了。
到了客栈的前院，门口的小厮在确认过他们的目的之后，帮着一起把马车停靠在了草棚子之中。他们给豆卢完单独要了一间房间，向他道过谢，付清银钱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休息沐浴。
豆卢完明日也会去肃州，看看有没有车队可以捎带他一程。不过即使没有，元晗引他们也给了他充足的银钱，独自雇佣一辆马车也是绰绰有余。这也是为何豆卢完会愿意跟着他们远行到离家百余里的肃州。
他们已经在荒漠中停停走走了数天，更别提之前的路程，虽然也曾在沿路的村庄中借住过几晚，但是总归身上还是沾满了沙尘。如今终于是到了正规的客栈，可不得好好地沐浴清洗一番？
换好衣服后，江欲雪和见霜缓缓走下了楼梯。
客栈的大厅中已是人来人往，有中原打扮的商人，也有蓄着络腮胡的大汉，还有穿着奇装异服的异族人，各色打扮不同风格的人三五聚在一起，桌上摆着美酒和大块大块的牛肉和羊肉。
和中原不同，这里的饭菜似乎也是豪爽大气的，不在乎摆盘，不在乎美观与否，只要好吃便是。
热闹的大堂里有人说着中原话，也有人操着一口西北方言，还有人用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叽里咕噜地交流着。
而最吸引他们目光的，则是一个坐在角落里，头戴兜帽的男子，黑色的兜帽遮住了他大部分的面容，只能通过身量判断出了这是个男子。这男子身边还有一个穿着麻布长衫，套着个羊皮褂子的侍卫模样的人。
看来这男子身份倒也不简单，他似乎也没想掩饰这一点。
江欲雪的目光只轻轻地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后她立刻收回目光，走到裁冰和裁月所在的桌子旁坐下。
她左右张望着，却没看见元晗引的身影，开口问道：“元晗引呢？他还没下来吗？”
裁冰答道：“尹少爷方才去院子里了，好像是看见了一个人，他吩咐让我们在这里等他回来便是。姑娘可要吃些什么？奴婢先去给您拿些吃食过来吧。”
江欲雪摇了摇头，道：“不必了，等他回来吧。”
裁冰应下，给江欲雪盛了一杯清水。
未过多时，元晗引便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异族男子，他介绍道：“这位是拜格巴，肃州人士。我与他相谈甚欢，于是约定明日一同去肃州城中。”
拜格巴向他们几人分别问好，他的中原话还算流利，看来是一个经常往返中原与西夏之间的人。
拜格巴豪爽地大笑着，说道：“各位朋友好。其实这事是这样的……方才我出门去喂食马匹，不想我的马儿却不知道被哪个人骑走了，问了半天也没找到。多亏了尹兄相助，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我得如何回去了。明日便要叨扰各位了，还请各位恕罪。若是到了肃州，遇着任何困难，尽管来找我便是。只要是在下能够做到的，一定不会推辞，必当尽力而为。”
拜格巴坐下，给他们推荐了几道黄沙客栈有名的美食，热情爽朗地笑着，和桌上的人不停地聊着西北这边的趣闻。
有了拜格巴的加入，这顿饭吃得也是尽兴尽欢。他是个很擅长活跃气氛的人，有他在场，似乎永远不会冷场。
拜格巴似乎还很会看脸色，他一眼就看出来元晗引和江欲雪之间的关系。谈笑之间，他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在元晗引和江欲雪身上。
这令江欲雪有些不适应，虽然她知道拜格巴也没有存什么坏心思，或许只是心里有些疑惑与好奇。
于是，她往元晗引的反方向挪了挪，他们原先是挨在一起坐的，这些日子几乎一直都是这样的。
元晗引察觉到了她的移动，不解地朝她看了一眼，似乎是问“怎么了”。
江欲雪轻轻地摇了摇头，想告诉他没什么事情。元晗引嘴上仍是没有开口，但是饭桌下，他却将手悄悄递了过来，摊开她的手掌，在上面用手指写道：“他是接头人。”
手掌上酥痒的感觉让江欲雪忍不住想要缩回手，却被元晗引一把抓住，他似乎是轻声地笑了笑，继续写道：“等会回去跟你细说。”
最后，他顿了顿，补充写道：“没事的，别担心。”
喝了几杯酒，江欲雪的脸本来就已经有些泛红，此刻又烫上几分。在确认元晗引写完之后，她嗖的一声收回手。手掌张开合上几次，那股酥麻的感觉却似乎还没有彻底消散。
江欲雪用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捏了捏那只手，抚摸着方才元晗引写字的地方。她抿起嘴，嘴角依然向上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幅度。
江欲雪朝着正在说话的元晗引瞥了一眼，快速地收回视线后，端起酒杯又喝了几口。一时喝得着急，竟是不慎呛到了。见霜赶紧走上前，轻轻拍着背部，为她顺气。元晗引也在一旁关切地注视着她这边的情况。
江欲雪只觉得丢人极了，恨不得立即找个理由先回房间，或是干脆到外面的沙漠里挖了洞，将自己埋得严严实实，便再不会有人看见她这丑态了。
“好了吗？喝杯茶吧。”元晗引递来一杯清茶，关切地问道。
江欲雪点点头，接下那杯茶，试图解释道：“我没事，可能是喝太多酒的缘故。”
“嗯，那你别喝了，多吃点菜。”说着，元晗引又给她夹了一筷沙漠里难得一见的青菜。
江欲雪应下，道了声谢，又偷偷望向斜对面的拜格巴那处。他这次似乎没有再打量自己，想来是猜到了自己先前的失态是因何而起。
想到这里，江欲雪又是恼恨起来，后悔自己方才想得太多，心不在焉，才闹出这么个笑话——实在是太丢人了！
酒足饭饱之后，几人道了别，各自回到了房间中休息。虽然他们不用一早便出发，但是这几日赶路也是劳累异常，今日还是最好多歇息一会儿。
沐浴过后，江欲雪换上一身白衣。她没有急着睡觉，走到窗边，看见一轮皓月悬在远方，底下是弥漫的黄沙。西北的风似乎也是具象的，每次吹来，都携着沙尘，直往人的面上打，将整个人都吹得灰扑扑的，水分也因此总是流失得很快。
西北的夜空是如此的漆黑，又是如此的明亮。漆黑是因为方圆百里都少见人烟，没有烛火，只有微弱的星光。明亮则是因为没有任何遮蔽的月亮是如此的庞大，似乎能将世间万物都尽数吞下。即使看上去远在天边，也让人生起敬畏之心。
面部被风尘拍打得有些火辣辣的感觉了，江欲雪合上窗户，思考着元晗引怎么还不来。
她的余光却忽然捕捉到客栈后方院子里似乎闪过一缕银白色的光芒。
江欲雪有些疑惑，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尖叫声就是在这个时候传来的：“来人啊——店里闹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广漠杳无穷，孤城四面空。马行高碛上，日堕迥沙中。”出自许棠《边城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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