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晗引回到驿站已快到亥时。
江欲雪此刻正在房中休息,听到外面的走廊传来动静才匆匆出门。
“你怎么喝醉了酒?”她皱着眉,走到楼梯附近,伸出一只手,替过见霜的位置,扶着元晗引。
眼前这人咋看上去倒是无甚异常,只是身上满是酒气。江欲雪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满脸俱是担忧的神色。
她柔声问道:“引哥哥,你可还好?”
元晗引神色如常,只是呆滞了几分:“无事,很好。”
虽然这人嘴硬说着无事,但是这般异常平静的模样反倒更加值得怀疑了。
江欲雪思索片刻,对着裁冰说道:“裁冰你去准备热水吧,我扶他回房便是。正巧我还有事情要与他说。”
裁冰应下,当即下了楼去备水,江欲雪让见霜也先回房休息,扶着元晗引上了楼。
也不知道元晗引到底醉了没。若说他没醉,那他现在理应跟自己说些话才是,而非如此安静,一言不发。可若说他醉了,那他眼下身体端正,步子也并不虚浮。
江欲雪拿不准,只好小心地搀着他回了房。
进了房间,元晗引仍是一言不发,自顾自地走到床边,作势便要躺下。
“诶——你还没有沐浴的,等一等吧。”江欲雪见状,连忙抓紧了他的手臂,制止道。
元晗引面上浮现出不解的神色,道:“困了就应该睡觉,雪妹妹。”
江欲雪猛烈地咳嗽起来——她一时受到惊吓,被口水呛到了。
这是个许久未曾听过的称呼了,重逢以来,哪怕她时不时地叫着“引哥哥”,眼前这人却也向来不领情,从未唤过她“雪妹妹”。
现在江欲雪可以肯定元晗引一定是喝醉了。
原来这人喝醉了也不会闹酒疯,只是智力如同退化了些,记忆也停留在小时候。
元晗引贴心地以手轻抚着江欲雪的背,帮她顺着气,带着疑惑问道:“雪妹妹这是怎么了?”
江欲雪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她语气怪异,道:“没什么……只是引哥哥,要沐身之后才能上床睡觉呀。”
元晗引认真思考着江欲雪的话,随后郑重地点点头,说道:“雪妹妹说得不错,那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他傻傻地盯着江欲雪,眼神里满是深深的疑惑,半晌,他小心地开口问道:“雪妹妹,你怎的变高了这么多?脸也不似以前那般圆润了?”
江欲雪梗住,绞尽脑汁,胡乱说着话:“这……是你看错了吧。长大了自然是要抽条的,你也长高了不是吗?”
元晗引仍是疑惑道:“长大?可我才十二岁呀?”
江欲雪抽抽嘴角,意识到眼前这人果然是把脑子给喝醉了,她硬着头皮道:“……好吧,那想来是你看错了。引哥哥是不是偷喝了母妃酒窖里的酒?”
元晗引听了这话也认真思考起来,似乎是唤起了一些记忆,他点头:“雪妹妹怎么知道的?我好像确实喝了两三口……诶?我怎么记得是我们一起喝的?你没醉吗?你酒量难道比我还好?”
江欲雪闭上眼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喝得少些。”
元晗引点点头,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那还要麻烦雪妹妹替我瞒着母妃一二了。”
江欲雪敷衍地点点头,无比盼望裁冰快些回来。她实在是没有应付醉酒之人的经验,也没有应付痴傻的孩童的经验。
当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江欲雪简直是如获大赦,立刻撒开元晗引的手,小跑着给裁冰开了门。
裁冰看见江欲雪一脸得救的苦笑,不禁有些疑惑:“江小姐,这是怎么了?奴婢已经备好了热水。”
江欲雪欲哭无泪,道:“你快进来吧,王爷似乎是醉了酒,现在记忆停留在六年前,我就先走了。”
裁冰虽然十分惊讶,但还是点头应下。
岂料江欲雪一只脚还没有踏出房门,便被闻声赶来的元晗引拉住了手。
元晗引十分不解:“雪妹妹,你多待一会儿吧。这地方说不定有鬼了,还是待我我房间里安全。”
江欲雪愈发无奈,也不便和醉鬼计较,转过身,轻轻将手抽了出来,走到房间内的椅子上坐下,幽幽道:“好罢,那你快去沐浴,我在这儿等你。”
待打发走了元晗引,江欲雪对裁冰说道:“他回来的路上也是这样的吗?”
裁冰摇摇头:“王爷回来的时候还好,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只是路上走得有些不稳当,故而奴婢和见霜才扶着他。”
江欲雪了然,问道:“那他是怎么喝醉的?”
裁冰叹了口气,道:“温县令是个爱酒之人,便拿了府上珍藏已久的陈年美酒出来招待王爷。两人饭后一边喝一边聊,差不多聊了一个时辰。待到结束,两个人几乎都醉了。”
江欲雪眼皮子跳了跳,叹着气,无奈至极:“那你去准备醒酒汤吧,等会煮好了送上来。”
裁冰回道:“是。不若让裁月来照顾王爷吧,江小姐先回去歇息吧。”
江欲雪微微思考了一下,回绝道:“不必,我也不过陪他说说话,他现在这记忆里怕是还没有裁月的。”
裁冰行了个礼,说道:“奴婢替王爷先行谢过小姐。若是有什么不便之处,江小姐来一楼寻我便是。”
元晗引很快便更好了衣,走到江欲雪旁边坐下,犹豫着开口:“雪妹妹脸色似乎不佳?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江欲雪摇摇头,心想着:现在有再多烦心事,与你讲了也无用。
其实她确实从未见过元晗引醉酒。之前年幼,虽然曾一起偷了惠妃的藏酒来喝,但那时他们都只觉得这酒并不好喝,只尝了一两口便悻悻而归。
到了开始喝酒的年纪,两个人却早已天各一方。
江欲雪看看身侧的元晗引,看见他脸色平静,和平常别无两样。
元晗引察觉到江欲雪的目光,也侧过头,直愣愣地盯着她,不由自主地微微笑着,眼睛里闪烁着温和的光芒。
在那一瞬间,江欲雪突兀地想:若是回到六年前,其实倒也不错。
夜色如墨,夜色无言。
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儿,元晗引语气真挚地说道:“雪妹妹,你比以前更漂亮了。”
江欲雪被他直白的夸奖闹得脸红不已。从前的他们虽然关系亲密,但是不过是如同兄妹那般相处,对于“赐婚”这两个字,两个小孩都没有太过明确的概念,只是都觉得,与对方亲近一些是理所应当的,就如同曾经的元晗引和元暄聆一样。
可是现在她已及笄,这还是她及笄以来第一次听见男子夸赞自己的外貌。饶是并无情思缠绕,她也不禁心脏乱跳,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
她支支吾吾道:“你,你别乱说话……”
“我没有乱说。”元晗引神色认真,“雪妹妹是真的很漂亮,你还记得我们学过的诗三百里的《硕人》吗?虽然我不知诗中的齐侯之子长相如何,但雪妹妹似乎与那诗中描写的女子别无二致。”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江欲雪自然是记得这首诗的。她在初学这首诗的时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以诗中赞美女子容貌的句子来描述自己。
她羞红了脸,垂首说道:“好了,我知道了,引哥哥莫要再说了。”
元晗引不理解为什么眼前之人低下了头,听话道:“好,都听雪妹妹的。那我们下盘棋吧,许久未和你对弈了。”
江欲雪本想拒绝,她通晓诗书音律,擅长作画女红,但唯独棋艺普普通通,很少在对弈中取胜。
但是想着若是拒绝了可能还得找了理由来搪塞元晗引,于是江欲雪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元晗引的提议。
裁冰端着醒酒汤进房时,看见的便是如此的景象。一时间她还以为元晗引已经解了酒。若非看见江欲雪投来的求助的目光,想必她已经默默地退下了。
裁冰将醒酒汤放在桌子上,出声提醒:“王爷,这是治疗失眠的药汤,还请您趁热服下。”
为了避免元晗引不愿喝下醒酒汤,裁月机灵地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果然元晗引没有疑问,没有过多犹豫便饮尽了醒酒汤。
一刻钟后,睡意涌来,元晗引耷拉着眼皮,提议道:“雪妹妹,天色已晚。这盘棋结束,我们便都去休息吧。”
江欲雪迅速点点头,她故意走错了一步,终于结束了这棋局。
元晗引虽是注意到了江欲雪的动作,但眼下他困得厉害,便没有出声提醒。
休息前,元晗引笑容温和,对着江欲雪说道:“晚安,雪妹妹。”
江欲雪微微愣住,很快也回了个笑容:“晚安,引哥哥。”
裁冰还在门外等着,看见江欲雪出来了,上前说道:“江小姐快回去歇息吧,今晚多谢您了。奴婢担心王爷一直醒着,便让裁月在醒酒汤里加了味有助睡眠的药,看来还是有些功效。”
江欲雪闻言,礼貌地笑了笑:“多谢你们了,那我便告辞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出自《诗经·硕人》江欲雪:虽说有些嫌弃,但是醉酒的引哥哥似乎更加可爱元晗引:?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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