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霁的清晨,山庄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显得尤为宁静。
农人们聚集在暖烘烘的灶房内,一边围着火炉取暖,一边兴致勃勃地聊着天,他们的话题自然聚焦在闽霁身上。
“那闽使讲话的调调儿,就像山沟沟里的清泉潺潺,柔柔的,听起来忒舒坦。当初我也就是在远远地瞄过她一眼,心想这辈子怕是没缘分再瞅见了,我就站到那水缸上越过人群去瞧个仔细。哪晓得老天爷开眼,让我们这些庄稼汉也能进趟京城,还陪着她扯了一宿的闲篇儿。”一位农人眯着眼睛,回味无穷地说着。
“真是个妙人儿,嗓音甜美,那一双眼更是勾魂儿!”另一农人接口,眼里闪着无法掩饰的惊叹,“那眼波儿,嘿,哪是普通转悠,更像是皎洁月光照在平静湖面上,粼粼闪闪,亮堂得不得了,每一道眼神都在空中晃荡出一圈圈看不见的波纹儿。她那么轻轻一瞥,就好比全世界突然都安静了,你整个人就被她的眼神牢牢盯住,半句话都卡在喉咙里头说不出来。”
闽霁晨起走动一会儿,查看山庄环境,也去一去身上的酸涩感,此时恰好经过灶房外。
她驻足倾听了一会儿,觉得农人们的言语并无恶意,便悄然离去。
秋色本想出言提醒,见女郎神色安然,也就收起了即将出口的呵斥。
李破云已经领着人马出去,奋力清扫山路积雪,为大家辟出一条雪后通行之道。秋色领了饭食给他们送去,回来后说:“按李侍卫估计,清扫出道路大约需要五天。”
孙侍郎的「爷爷」连连摆手:“那不得行哦,庄里的粮食哪够吃?先来了十几个庄稼汉,一个赛一个能吃。又来一位千金,一行浩浩荡荡几十人。这位郎君的队伍倒是自带干粮了,可你们也没预备能吃五天吧?”
闽霁安静地听着老人家抱怨,一脸处变不惊的样子。
闽峨则伸手勾着老人家脖子,笑道:“您就直说吧,哪里能弄到吃的?”
于是,闽峨负责出去打猎,闽霁负责去找周边农户借粮。
李破云带领众侍卫辛劳一日,凭借锄头、铲子等工具,硬生生地在崎岖的山路上开出了一段路程。
看着成绩不错,结果收工时一测量,竟然只清理了百余丈的雪路。
闽峨收获不小,猎来兔子、山鸡和梅花鹿。闽霁也干得漂亮,山民们都很善良,把备好的年货拿出来给她。
可是,这些仍然不够满足上百人一天的吃食,山庄存粮眼看着就要见底。
老人家只准备了一个人的越冬粮食,此时却有上百个成年男子,哪禁得住造?
“哎呀,明天揭不开锅咯!”老人家嚷嚷。
“哎哟,你们还笑,没走到京城就饿死咯!”老人家吓唬农人们。
农人们一点也不怕,虽然一筹莫展,但就是莫名其妙信任闽霁。
他们在灾区时,闽霁都能送来粮食。这都到闽霁家门口了,怎会让他们饿死?
“明日启程下山吧!”李破云提出建议,“闽郎将曾历练无数,雪地行军经验丰富,加之我等武艺扎实,相信能迅速适应雪路。更何况,老人家对这片山林路况了如指掌,有他在前方引领,我们一行人成功下山的可能性无疑大大增加。”
老人家气得蹦蹦跳跳:“老夫何曾说要给你们带路?我不下山!”
没人理他的抗议,大家一边围炉取暖,一边开始编草鞋。
草鞋绑扎在靴子外面可以防滑。
经过一夜紧锣密鼓的筹备,闽霁携百余名精锐和十几位农人,怀揣干粮,脚踏防滑草鞋,顶风冒雪,步履维艰地向着山下挺进。
一路上有惊无险,只是有个小插曲。俩农人憋不住尿,远离队伍去解决,结果不慎踩空摔一跤,好在皮糙肉厚没什么大碍。
农人们从南方来,而史湘云的山庄在东面,闽霁便干脆先把人接回侯府,想着等大雪过后再把他们送去庄子上。
结果皇上挺感兴趣,说要宴请一番,真把农人当作贤才般对待。
十几位农人都吓傻了,进京就已经非常了不起,这辈子做梦都没想过能见到皇上。
“哎呀,那个秀才娃儿,吃了一肚子墨水,考过来考过去,说不定一辈子都见不到龙椅的边儿!我……我们怎么就这么大福气,这不会折寿吧?”
农人们各个惶恐不安,紧张得揉搓着手掌。
“是说啊,这侯府的富贵都看不过来,进了皇宫,哎呀,想都不敢想。我要是回去给我爹娘说……呵呵呵,说了也没人信。咳,不说了,不然我大哥要把肠子都悔青了。”
闽霁站在外头听了会儿,便示意秋色弄出些声响,等屋内安静些才掀帘子进去。
闽霁没想太过于约束他们,但是进宫的基本礼仪还是得教。
不过,在此之前闽霁决定先教他们自爱:“想必你们晓得的,宫里头都是贵人,万不可冲撞。但是,你们见到贵人也不必惶恐,管他再怎么尊贵也比不过皇上。皇上设宴款待,便是把你们视为客人。明白吗?”
不明白!
他们怎么敢自称皇上的客人?
所谓客人,至少得是朋友或亲戚吧!
但是,他们在闽霁的目光中纷纷点头。
闽霁无奈笑道:“这么说吧,你们是我请来的人,进宫之后不可以给我丢脸。你们态度要恭敬,但不能被别人欺负去。你们受欺负,就等于我受欺负。”
“这一回入了皇宫,我怎么做,你们就跟着怎么来。比方说,我若是在皇上驾前行大礼,你们同样照办即可。平常时候,你们无需向任何人卑躬屈膝。”
从前祖母就是这么教她在侯府立足,在皇宫行走,闽霁照葫芦画瓢,也这么教农人。
她接着说:“宫里的公公和嬷嬷们,他们难免有些人趾高气扬,对你们颐指气使、冷嘲热讽。这时你们得稳住身份,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更不用害怕他们,顶重要的一点,万万不可刻意去巴结奉承。”
“可听明白了?”
农人们纷纷点头。
说明白,确实明白;说不明白,也挺不明白……
闽霁很满意,觉得自己的临时指导做得很好。结果,农人们进宫后,还没等开宴就捅大篓子,大声喊萧齐「这位公公」!
“这位公公可是瞧不起我们?您伺候皇上,我们伺候庄稼,大家都是为国效力。”
皇上亲设雅席,摒弃了珠光宝气的排场,却保留了黄绸金边的餐具,是一场简约而不失庄重的皇家盛宴。
萧齐站在大殿上愣怔半晌,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侮辱冲昏头脑,都快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才招致如此羞辱。
哦,他好像是说了一句:“放肆,万不可如此鲁莽直视皇上尊颜。”
喊「公公」的人是农人乙,而其他农人还没反应过来,纷纷问他出了什么事。
“什么情况?”
“他说不许我们看。”
“不是吃席吗?不看要怎么吃?”
“不是,说是不许看皇上。”
“皇上请我们来的,但不给我们看,那、那怎么搞?”
农人和大臣们都在殿内等候,皇上最后出场,此时正带着闽霁款款步入殿内,俩人一边走一边轻声交谈着。
闽霁特意去迎皇上,只为说一句:“多谢陛下关爱。”
这句话是感谢皇上把她支开,使她不必参与太后寿宴那场闹剧,免去潜在的麻烦。
万一闽峨被攀咬出来,她也会无法脱身。
闽峨跟长江郡王什么仇什么怨?
没有的。
他必定是为闽霁出头!
现在的结果很好,闽峨完全置身事外。但闽霁还是十分感激皇上的体贴和关照。
皇上轻轻嗯一声,笑着转换话题:“朕是真想看看他们有什么真本事。”
皇上无视殿内诡异的气氛,等众人行礼落座之后,立刻问道:“各位稼穑妙手有何良策?”
啥啥啥?!
农人们脸上一片迷茫。
闽霁即时译解:“陛下正向你们发问!关于农田改良,你们在过去是如何超越他人,展现卓越之处,又是如何实现这些成果的?如今有了朝廷的鼎力支持,假若无需过分考虑成本,你们心中理想的改革举措又有哪些?”
农人们:啊,皇上刚刚说了这么多话吗?
为显庄重,皇上特意邀众多重臣共赴盛宴,此刻已有不少人侧目而视,暗藏笑意。
掌院学士捋须微笑,徐徐言道:“皇上此举诚然考验至深,须知学子穷经皓首数十载,方可于殿试之上应对自如。而即便如我等身为朝中旧臣,每逢向皇上献策,亦需反复研磨、审慎措辞,方敢恭呈。突兀之问,恐令他们措手不及矣。”
啥啥啥?!
农人们脸上又是一片迷茫。
闽霁再次出手,精准传达其弦外之音:“这位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他觉得你们蠢笨。担忧你们回答不了皇上的即兴考问,因而恳请皇上饶过你们。”
掌院学士:……
妙哇!
愤懑激发出勇力,农人乙稳稳站起,恭敬地拱手作揖,沉着而坚毅地回话:“小民在读书做学问上确实蠢笨,但在种田上不蠢笨!”
“小民打从牙牙学步起便在田间劳作,种田对我而言,跟每日三餐一样,既是寻常,更是紧要。别的活计,小民确实蠢笨,不会吟诗,不会写字,可一旦提起种地,那可就有说不完的话了。覃知县曾对我们说过,此番进京是为争个种田状元,问小民有没有胆量,小民当时就说,有!”
“现如今,小民站在皇上跟前,心里头还是那句话,小民要争这个种田状元。不是我自夸,在这地里刨食的功夫上,小民不蠢不笨,那是顶呱呱的好手!”
皇上微微皱眉,淡淡问道:“那就说说你都会些什么。”
说了得有一盏茶工夫,怎么全是虚头巴脑的玩意。
不是说庄稼人务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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