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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漆黑的静室里,燕暮回鬓发散乱地盘坐着。
他本是个极英俊的男人,此刻却满面木然,眼神呆愣中透着些惊悚,让人不敢细看。
燕暮回沉默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鲜红的血迹在黑暗里显得并不刺目,甚至还有些温热。
他闻闻了那血迹的味道,想看看和自己的有没有什么不同。可惜他已经在血腥气里泡得太久,再怎么凑近嗅闻,也无济于事。若有朝一日阳光能照见这地下的静室,恐怕会发现这里连地砖都沁满了他的血。
燕暮回没闻出什么特别的味道,倒是觉得脸颊痒痒的。
一滴泪坠落进血池,原是不该有任何声音的,燕暮回恍惚间却觉得听见了那人的一声……
“后会无期。”
他被囚禁在这儿太久了。
久到已经有些分不清真实和虚幻,分不清存在与毁灭。
鼻尖倏尔传来一股湿润的腥气,燕暮回徒劳地抬了抬头,望向天空的方向。不见天日的静室里,他听不到雨声,却能闻到雨水激出的来自土壤的腥气。
是你哭了吗?
燕暮回看不见远处某种透明但坚实似牢笼的屏障轰然碎裂,却能感觉到身上那禁锢了他千年之久的力量倏忽之间消失不见。
地面上,九层高的石塔岿然屹立,飞檐上的铃铛无风自动。
啄器塔内,原本打坐调息的弟子们纷纷被惊醒。
“怎么回事?”
“塔铃响成这个样子还是头一回吧?”有年少的弟子懵懂发问。
啄器塔的塔铃是先天灵物炼化,响停不随风,随心。但随的是谁的心,弟子们也不知晓。
有年长的弟子看着雨幕里狂响不止的铜铃,面色沉重道:“不,还有一回。”
“十年前,啄器塔更名的那一天。”
一道冷漠的男声响起。
小弟子循声望去,瞥见一身蓝金相间的道服,惶然行礼。
“三师兄。”
吕云仙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眉头紧锁,看了一会儿窗外摇晃不止的铃铛,又低头看向了塔内一层大堂中央的阵石。
“吵得很。”他有些不耐烦。
小弟子以为是在训责他们,顿时缄默,各归各位。无人敢触这位掌门三弟子的霉头,谁不知道,吕赢可是戒律堂有史以来最严厉的掌事。
啄器塔里的说话声停了,铃音却没半点停的意思。
吕云仙靠在栏杆边上,垂眸不语。
他和燕暮回一生都只有龃龉,从无半分可说的情分。若按仇恨值排序,他觉得自己估计不是第二就是第三,至于第一,那当然是给他们敬爱的师尊的位置。
讲良心话,就算是吕云仙这种在战乱年间活下来的人,也没见过几个似师尊那样冷酷到可怖的人。但人为苟活,上头的人是好人,他能学个大义凛然;上头的人是恶人,他也无谓做个伥鬼。
只是兔死狐悲,他也害怕。
按理来说,他应该趁这最后几天,榨取他最后的价值。可被这铃铛搅得,吕云仙有些不安,平白生出了点儿恻隐之心。
“她要登仙了……”吕云仙靠着窗沿看天边的雨幕,不知道在对谁说话,“你还活得下来吗?”
三日后是掌门的登仙大会,仙盟之中举世瞩目的大事件。好奇者有之,质疑者有之,贪婪者有之……总之就是谁都想看看孟枢能不能飞升,为什么这么自信。
眼下山门内都是各个门派的宾客,走到哪儿都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让他想寻个清净都只能躲到这来,没想到还是不能如愿。
孟枢能不能飞升,他一点也不担心。
吞了底下那个怪物,资质再差的人也能白日飞升了,遑论孟枢本就已经是仙盟首座。
吕云仙只希望,孟枢走后,他的日子能快活一点。这破地方他是再也不想待了。
非要说的话,但愿那个怪物能活下来吧。
烦躁间,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吕云仙皱眉往下看,正准备出言训斥,却看见那个不该出现在地上的人。
燕暮回。
他出来了!
他怎么出来的?
巨大的恐慌感瞬间侵吞了吕云仙的五感,让他身体僵硬地被钉在原地。作为十年间唯一一个时不时就会见上他一面的人,吕云仙最清楚燕暮回的状态有多可怕。
不说别的,被关在暗无天日的静室里整整十年,出来还能是正常人吗?
但燕暮回偏偏就很正常,十年间连声痛都没喊过,偶尔问一句今日是什么年月了能把吕云仙吓个半死。
搞得他一把年纪了夜里不点灯还不敢睡觉。
吕云仙定定地站在二楼回廊,不知道在等些什么。
懵懂的弟子们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更加不知道这个浑身血腥的人是谁。但修仙之人,哪有没沾过血腥的?因而众人也不怎么怕他,更有甚者拿起武器还有些跃跃欲试。
“跑啊!”吕云仙忽然高呼一声,惊得众人身体比脑子反应快,纷纷做鸟兽散。
而从头到尾除了走路没做过任何事的燕暮回,却停下了脚步,回首望向了吕云仙。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神情。
毕竟他已经十年没有在日光下见过这张脸了。
空洞、幽深、死寂都不足以形容燕暮回的眼神。吕云仙第一次知道,原来平静才是最可怕的。
十年前,他们是患难与共的师兄弟;十年后,一个身居高位,一个遍体鳞伤。
修仙人不值钱的十年,却让一切都变了。易地而处,吕云仙觉得自己做出什么报复的行为都不为过。
但燕暮回只是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便转身继续一路血痕地往前走。
迈出啄器塔的第一步,金色的结界瞬间张开,以塔身为圆心,向整个仙盟扩散。连带着被扩散开来的,还有他一贯冷静自持的嗓音。
“与我无因果纠缠者皆可自行离去。走不了或是不想走的,便随孟枢一起下地狱吧。”
燕暮回语气平淡,字字句句却如暮鼓晨钟般凿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古往今来,从未听说过有谁能徒手布下这样大范围的结界,便是号称仙盟首座的孟枢怕是也办不到。
这登仙大会,恐有变数了……
众人心思电转,觑着堂上的孟枢,神色各异。没人愿意先开这个口,但总得有人挑破这层窗户纸。
“孟首座,这……这是什么意思?”有小宗门的代表犹豫半天,终于发问。
孟星阙的表情未见半分波澜,道:“你们不是都听到了吗,害怕的便自行逃命去吧。”
“孟星阙,你当年分明说燕宸死了,”逍遥宗的掌门脸色难看,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口问,“现在是不是该给大家一个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他是我徒弟,死活干你何事?”孟星阙语带讥讽地说。
唐门年轻的门主清丽的嗓音响起:“大家都不动……看来是心里清楚,在座各位都跑不掉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眼神闪躲,言辞闪烁。
下首另一位巫族的族长也问道:“有件事想问孟首座很久了。这十年间仙盟派发给各门派的灵药,究竟是什么?在下于医道一向自负,却看不透孟首座这灵药的来路。”
“这还用问吗?”唐倩目光扫视一圈,毫不遮掩面上的讽刺,“燕暮回十年前失踪,这灵药刚好十年前出现,仙盟自此个个唯孟枢马首是瞻……哦,那啄器塔也是十年前更名的吧?”
“各位叔伯阿姨,在这揣着明白装什么糊涂呢?燕暮回‘死而复生’也要拉孟枢下地狱……这药出在谁身上,不是很明显了吗?”
她将死而复生四字咬得极重,像是生怕别人听不出嘲弄。
“活人血肉制药,便是我唐门都没这样毒辣的法子呢。”
“燕宸寻仇寻得天经地义,唐门就不跟着掺和了,祝孟首座早登仙班。”
唐倩话音刚落,便起身领着门人径自离开。巫族族长左右看了两眼,也起身离开了。
唐门和巫族本就是世代研习医药的门派,对旁人给的药总是天然带了三分提防,更对仙盟从无好感,因此约束门人,从不许受用这神乎其神的灵药。
他们未曾食用过燕暮回的血肉,便未曾沾染这世间最强的因果。
是以如今,能说走就走。
别人就没这么顺利了。正堂内霎时像滚开的沸水,一片喧哗声不绝。
往日一众端方威严的掌门纷纷诘问孟星阙,要她给个说法。说得她烦了,便重重地将茶杯往地上一摔。
“各位掌门如今倒想起问我了,当初食这小儿血肉的时候一个个不都很积极吗?与其现在跟我演什么大义凛然,不如趁那煞星此刻心软,试试看能不能出去。”
众人本以为孟星阙岿然不动是手里还有底牌,这才跟她攀扯,现下发觉她竟动的是玉石俱焚的念头,纷纷夺路而逃。
正堂门庭大开,孟星阙目光落在天边金色的结界上,充满鄙夷。
“没完没了。”
仙盟已经乱了。
穿过结界的喜极而泣,出不去的……有人发疯狂笑,有人崩溃大哭,有人愤怒锤墙……一时间竟也生出许多爱恨情仇的戏码来。
但也有人,并不在意这些。
仙盟某个僻静无人处,掌门二弟子纪承平也对着那金色的结界伸出了手。
他手有些抖,不知道在怕些什么。
纪承平的手还是落在了那结界上,初时滞涩,片刻后却像水一般化开。纪承平眸光闪动,某种长久以来秘而不宣的恐惧便落到了实处。
他可以离开。
但他凭什么可以离开?
纪承平看着自己穿过结界的手指,一时间五味杂陈。他知道大师兄从不会像他一样优柔寡断,放他过去了就是放了,以后也不会再追究他。
燕暮回不怪他。
意识到这一点让纪承平比死了还难受。
犹犹豫豫怯懦了一辈子的人,忽然生出了争强好胜的心。纪承平收回手,转身离开,再没看那结界一眼。
既然要了结,那最后一面,怎么能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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