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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有心无意，还是一时气郁，总之话已经说出口，覆水难收。
好在卫芸压根没有求和的念头，洪宁不仁在先，卫芸何必与他讲义。
话虽难听，但却是洪宁一击致命的软肋。
在外人眼中，他们二人模样并不相像，多数人只会道他们是表兄妹。可实际上，洪宁与卫芸压根就不是什么表兄妹的关系，别说血缘，就连出生都是毫不相干的。
“当年因长眠草一案，洪宁的父母皆死于铡刀下，碰巧我娘在邶封当舞娘，见他可怜，就收了他为义子，那时我还没多大，被娘亲藏匿于山中，对外界的战乱一概不知。”
提及往事，卫芸难免悲怆，接过刘显递来的锦帕，顿了片刻，接着说道：“洪宁这么说的，我便如实告知你，具体的，我其实并不清楚。”
刘显沉默半晌，突然问道：“你今年几岁？”
“二十。”
“你可曾了解过长眠草一案的缘由？”
卫芸摇头：“未曾，兄长从不让我插手。”
“我比你大些年岁，倒是对这案子有所听说。”刘显若有所思，“当年叶家被满门抄斩，就是因为这件事吧。”
卫芸愣了下。
没想到远离皇城，还能从他人口中得知有关叶璇清的传闻。
卫芸想了想，话说回来：“叶氏一族不是死于战乱吗？”
“我们所说的不是一个叶氏。”刘显摆摆手，为空酒杯续上了酒，“我说的叶氏，是随先祖南征北战打天下的叶氏；你说的叶氏，是先叶氏一族被灭门后，靠着贩卖草药起家的叶家，本就不是一家人。”
信息量太大，卫芸消化了一会儿，还是没绕过这个弯。
“你可知当朝皇后叶璇清？”卫芸忐忑道，“人都道皇后是叶氏余孽，不知这个叶氏……”
“这名号倒是耳熟，可惜我了解不深。”刘显森然一笑，兀然转移了话题，“你和你夫君成婚多久了？”
卫芸收敛几分笑意，道：“不久。”
“云娘子没想过再嫁？”
“我天生命硬，克夫。”卫芸俨然失了兴致，兀然转移话题，“刘将军，没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刘显没有留她的意思，主动起身送她至门外。
在卫芸拜别之时，忽道：“军师也曾是前朝贵胄，云娘子若有困惑，不妨向军师探听一二。况且大局在先，二位就不要再为那些无稽之言怄气了。”
四目相对，卫芸嫣然一笑，道：“拘于小事，无以成大节，道理我是懂的。只是我想送将军另一句话——靠贬低他人抬高自己身份的人，是没有真才实学的。”
言毕，卫芸欣欣然施了一礼，扬长而去。
遥望屋内烛火摇曳，窗户上映出一团人形黑影。
卫芸在院中驻足片刻，转身朝着药房的方向走去。
月上梢头，卫芸提着一个食盒从厨房出来，临出门前，她特意朝房间望去一眼，屋内不知何时熄了灯，与夜色融为一体。
卫芸没有停留，加紧了步子，朝着城中走去。
提前从刘显口中得知了李术的住处，没想到李术并未和刘显一般与军民同住，而是搬入了太守府，也就是先前刘显设宴的地方。
此时已入夜，太守府却灯火通明。
在门口等了些时候，前去通报的小厮满脸歉意地出来了，说道：“云娘子请回吧，军师今日受了惊，头疼得很，这两日不见人。”
“实不相瞒，我正是为此事而来。”卫芸将手中食盒递给小厮，“这是我特意为军师熬制的避寒汤，烦请您替我转达心意。”
小厮掂了掂食盒分量，又快步进去了。
等待的间隙，卫芸打量门外的两名看守，突然好奇道：“你们跟随军师多久了？”
屋内，听完小厮的转述，李术单手支额，视线落在面前朴素无华的食盒上，凝视片刻，不禁嗤笑道：“我就说来日方长，她迟早要倒在我之下。”
但当小厮打开食盒，一股熟悉的香气瞬间弥漫，李术瞳孔微缩，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指尖都在颤抖。
“唤她进来。”
“不必了，”卫芸踏入房内，轻佻的目光在房间内扫过，面上颇有得意之色，“看来我来得不算晚。”
李术摆手让小厮退下，起身将门落锁，看着面前负手游荡的女子，道：“你从何处得来的长眠草？又是从何得知这云仙汤的秘方的？”
卫芸挑眉，道：“长眠草是什么？这汤的秘方是我夫君告知我的，原来这汤叫云仙汤吗？”
李术见她茫然，以为她当真是一无所知，只好耐心道：“长眠草具有强烈的致幻作用，早已被前朝明令禁止，云仙汤的主要成分就是长眠草，你能凭秘方制成，那你是从何得来的草药？”
“军师果真是见多识广。”卫芸道，“其实我无意隐瞒军师，这长眠草就在兄长所居住的药房中。”
李术似乎格外焦急，起身想招呼门外的侍卫，反被卫芸拦下。
“军师急什么？”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卫芸森然笑道，“我还没说完呢。”
“你想知道什么？”
卫芸缓缓从腰间抽出软剑，剑光冒着寒气，斩断汤药上的袅袅轻烟。
“我想知道，李军师和当年的长眠草案有何关系。”卫芸说的轻描淡写，在李术听来，却犹如霹雳袭身。
前朝最大的冤案，又岂能是寥寥数言可以概括的。
“你来问我，是为洪宁，还是你自己的私心。”
卫芸用衣角擦拭手中的剑，漫不经心地说：“若我告知你，我的夫君和婆婆皆因此物丧命呢？”
医书有云：长眠草，叶形纤长，花半紫半白，无味，煮之、熬之皆生奇香。患者服用，可镇痛，长期服用易产生幻觉，成瘾则使人身形消瘦，力不能举，呼吸急促，终暴毙而亡。
“长眠草过食而死的人，七窍流黑血，双目迸裂，浑身上下散发焦油气味，死状极惨。”李术睨她，“相信你深有感悟。”
卫芸闷闷应了一声：“这个倒没见过。”
李术瞪她：“你诈我？”
“本来就是事实，我诈你做什么？”卫芸摸出腰间的酒壶，道，“接着说。”
酒塞拧开的瞬间，酒香蔓延房间，压制了原先云仙汤的香味。
李术蹙眉：“火蛇酒？”
“就是你们用来灌醉我哥的火蛇酒。”卫芸将酒壶往他面前扬了扬，招呼道，“我特意找刘将军要来的，来一口？”
“自不量力。”李术冷哼一声，将食盒重新盖好，开门放在门外，招呼小厮说了些什么，才重新回到房间，虚掩了门。
卫芸心里本就郁结，见李术有话不说，实在憋得难受，也没管酒清酒浊，仰头灌了两三口。
“这火蛇酒乃北周特产，举国上下也寻不出几壶，你省着点喝。”
烈酒下肚，心情是舒畅了，嗓子火烧火燎，像是被刀片划过一般，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又从房间寻了些白水饮下，总算能开口了。
“你们用这上好的佳酿灌我哥，确实是大材小用了。”
李术道：“洪宁前来赴宴，不就是答应把壅州让给我们了？喝酒吃肉是待客之道，怎么在云娘子口中反成我们的不是了？”
跟你客气客气，你怎么还真不要脸了？
酒塞重新拧回酒壶中，卫芸道：“军师言过了，都是天子的地盘，都是为圣上办事，分什么你我他。”
许是没想到卫芸搬出皇家作掩护，李术眉头青筋一跳，颇为不悦：“云娘子避世多久了？竟连当今局势都不知晓。现今朝中动荡，皇帝与大臣们勾心斗角，可用之才流放边疆，文武百官无人堪当大任，民怨沸腾，正是造反的好时机，刘将军正是顺应天意，带领百姓推翻狗皇帝的统治，建立天下大同的尧国新朝！”
豪言将尽，李术转过头看向错愕的卫芸，自信道：“云娘子连刘将军此行的目的都不知晓，何必来此添乱，还是早点收拾包袱回山罢。”
卫芸看向墙上挂的大大小小的局势图，抿唇沉默片刻，道：“你……你们怎么得来的邶封布防图？”
“哈？”李术轻叹出声，回想到卫芸说过的话，豁然开朗，“看来洪宁把你保护得挺好的。”
提及洪宁，卫芸脸色有些难看，“洪宁给你们的？”
李术不置可否，卫芸紧紧盯着那副邶封布防图，正欲说什么，忽听门外传来洪宁中气十足的呼喊：“阿云，我知道你在里面，快给我出来！”
卫芸望向正准备开门的李术，嗤笑道：“你还是小孩儿吗？这么爱告状。”
攀门的手顿了片刻，手腕一转，一声巨响，门缝间的烛光倏然幻化成黑暗，在卫芸的注视下，门落了锁。
“洪宁那边我自会问清楚，我今日前来，本是为私心，不过现在看来，日后再算也不迟。”
卫芸重拾放于床榻上的剑，没有丝毫犹豫，剑风扫下李术鬓角的几缕发丝，眼中的狠戾凝成数道锋利的冷刃，直指李术眉心。
“我问你，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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