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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大人为什么要问这个？”楚风推了推眼镜，透明的镜片反射出一道光来。
里尔顿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笑了两声：“自然是问问你有没有在东边发现圣迹。”
“那里有没有圣迹，神父大人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里尔顿笑容僵硬了三分：“只要心中有神，圣迹便无处不在。”
这次见面可以说是十分不愉快了，尽管二人都没有把话挑明，但他们都窥探到了对方的心思。
里尔顿明了楚风没在东边发现圣迹，楚风也清楚里尔顿就是虚构谎言的骗子。
但一个是明光城的掌权者，一个是方舟实验室最年轻有为的科学家，二人都不能冒然出手打破这虚假但稳定的平衡。
就算楚风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呢？他即便是天才又怎样？方舟的天才可不会勾心斗角，因此他只会将秘密埋藏在心底，继续给明光城做牛做马。里尔顿这么想。
“父亲，真的不需要给楚风博士一个警告吗？”任启愤愤不平道。今天楚风的态度实在恶劣，居然对着大神父出言不逊，甚至质疑圣迹的真实性，这让任启十分气愤。
“不用，我很了解他们这群科学家，只需要给他们一个精致的实验室，他们便会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哪还有时间去在乎什么圣迹的真相呢？”里尔顿无所谓地笑笑。
任启：“真相？圣迹不存在吗？”
“哼，当然存在。”里尔顿嗤笑一声，“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有些东西还不能让楚风知晓。”
“有些东西？”
里尔顿看了任启一眼：“这些东西也许你以后会知道的。”
任启觉得有些奇怪，但他只能把话语憋回肚子里，沉默地跟在大神父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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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一回来什么话都不说就傻愣愣地坐着？”容貌靓丽的女人脱下身上的实验服，好奇地打量着楚风。
“哦，没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你实验做完了？”楚风挤出一个笑来。
“嗯。你当真没事？身体不舒服的话就要去看医生。”女人又道。
“宋老师你就不要操心我啦，快快说说你的事，我走后都发生了些什么？备孕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
宋拾邈一听到这话就头疼，她抬手揉了揉眉心，不悦道：“说到这个就心烦！采集中心的人说我的卵/子质量不过关，让我最近少吃点辛辣刺激的东西。可对于一个日夜颠倒的实验人员来说我没猝死已经算好事了，怎么要求还能么高呢！况且垃圾食品是我续命的东西，不让我吃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楚风失笑：“让你少熬夜你又不听，而且让你少吃垃圾食品是为了你好啊……”
“行了，打住，我和你谈恋爱结婚可不是为了听你说教的。”宋拾邈抬手捂住了楚风的嘴。
楚风知道，自己不论怎么说，宋拾邈都不会听他的。
让宋拾邈早点睡觉就意味着剥夺她在实验室做实验的时间，和明光城的大多数女性不太一样，宋拾邈是个工作狂，她不喜欢呆在家里，反而更喜欢呆在实验室。他俩结婚那天，婚礼仪式一结束，宋拾邈连高跟鞋都没脱就急忙赶回了实验室。
也正是因为这种拼命精神，宋拾邈才得以在以男性为主导的科研领域混出了名堂，但即便如此，她也只能成为楚风的助理研究员，原因无他——她没有生孩子。
“不知道哪个弱智定的规矩，凭什么女人没生孩子就不能评正职研究员了！”宋拾邈嘴里骂骂咧咧，从塞满杂物的包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了两粒药塞进了嘴里。
“把生孩子作为女性研究员的升职要求之一简直是对女性的不尊重！”宋拾邈艰难吞咽着药，楚风怕她噎到赶忙倒了一杯水给她。
“不想生就不生，咱也不缺那一个正职研究员。”楚风安慰道。
“我不甘心，我的实力明明比很多正职研究员都好，凭什么我不能升职？就因为我是女的？”宋拾邈越想越气，脸上都红温了。
“但是你根本就不想要孩子，我们也没有做好当父母的准备。”楚风道。
宋拾邈语塞，她撇了撇嘴角，低沉道：“但是我不想再当助理研究员了……“
楚风叹了口气：“最近我俩的那项研究就要出成果了，到时候你挂一作拿这个再去申请看看，如果通过的话就不用折腾自己了。”
宋拾邈没说话，她休息片刻后又披上了外套，走进了实验室。
楚风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当年自己刚进实验室时就是宋拾邈带的自己，所以他称宋拾邈为“宋老师”。
两人熟悉之后互相看到了对方身上的亮点，楚风敬佩宋拾邈的坚强毅力，宋拾邈羡艳楚风的才智，两人就这样彼此吸引，很快谈了恋爱结了婚。
但随着两人关系的越发亲密，楚风渐渐就意识到了矛盾所在——刚进实验室时宋拾邈还是楚风的老师，现在楚风已经是大名鼎鼎的方舟实验室主任了，宋拾邈居然还只是助理研究员。
宋拾邈有天赋有实力，不可能是因为这些硬条件才一直没有升职的。
楚风轻轻叹息，他清楚时代的悲剧，但不知道这个悲剧从何而起，又应该如何结束，他能做到的只是发出一声叹息。
晚上宋拾邈没有回来，楚风知道她一定又在加班做实验了。楚风无奈地把桌上已经凉掉的饭菜收进了冰箱，然后坐在沙发上发呆。
他就这样枯坐到晚上十一点多钟，突然电子脑内接入了一通紧急通讯。
“风哥你人在哪？”通讯那头传来迈尔斯急切的询问。
“我在家，怎么了？”
“你快来医院，嫂子晕过去了！”
楚风匆匆赶到医院时，宋拾邈正躺在病床上，被小护士推着转到单人病房。
“家属过来签字。”
楚风越过人群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脸色发白的宋拾邈，匆匆签完字后冲进了病房。
“哥你终于来了。”迈尔斯松下一口气来，“嫂子太拼命了，据说是好几天都没好好休息，医生说她过劳了。”
楚风走上前轻轻握住妻子的手，因太过瘦削而显得格外突出的骨骼硌在他的手心。楚风心里有些难过，他不过才出城几个月，自己的妻子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宋拾邈微微转醒，在看到楚风的那一刹那她舒了口气，随即沙哑着声音道：“我没事了，带我回去吧，我还有一个指标没有做完……”
一向唯命是从的楚风少见地拒绝了妻子的请求，他抬手抚上宋拾邈的眼睛，道：“现在还早，你再睡会。”
由于镇定剂的作用，宋拾邈无力反抗，很快她又陷入了沉睡。
楚风握着宋拾邈的手静静地坐在床边，他用目光温柔地抚过妻子的面庞，喟叹曾经那样明艳动人的宋拾邈竟变成了眼底有抹不去的青黑、脸上有不均匀的暗斑、皮肤由于没有得到充分的睡眠而暗黄起皮的模样，心中十分难过。
他能为自己的妻子做些什么呢？
实验室的晋升标准不是他定的，他也没有资格去反抗争论，在强权面前，他只是个小小草芥，尽管他已经通过才华智慧获得了无数嘉奖，他在那些权贵眼里依旧是个不足以放进眼里的小棋子。
强权……楚风回想起那广阔无垠、在暴风雨中怒吼的大海。
权贵们目中无人，所以他们才会编织谎言来蒙蔽平民的双眼，用美好的神话故事来压榨子民的血汗，也正是因为那些权贵，他们想要获得绝对的话语权，所以视平民女性为生育的机器，剥夺她们生而为人、自由平等的尊严。
一旦有女性反抗，质问当权者为何自己不能获得体面的工作、不能拿到同等的报酬时，他们就会用神会的教义来搪塞过去——
教义表明，女性有生育的义务，应该牢记自己的使命，扮演好贤妻良母的角色。只有顾家的女人才能称之为好女人，而外出打工的女人则违背了神的旨意，她们理应承担神的罪罚。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将女性困在名为家庭的牢笼里，久而久之，女性自己竟也认为这样做是对的。
于是她们便抛去了自己的本性，甘愿成为一方屋子之中的摆设，与之融为一体。她们对此感到自豪，甚至会自发地嘲笑那些为了生活而不断奔走的女性，说她们不贤良、不道德。
宋拾邈以自己的工作为荣，但每次她穿上白大褂走出家门时，都会受到其他人的指指点点。虽然实验室里的氛围还算好，但是也常有同事开善意的玩笑。
在楚风和宋拾邈还没有结婚时，就有男同事开玩笑道：“宋姐这么拼命，比我们男的都厉害，将来哪个男的敢娶她哦！”
这句话无视了宋拾邈的所有努力，好像只有嫁个好人家才是女人的荣耀，才是她们一生中最该追求的目标。
楚风依稀记得自己听见这话时心中的愤懑。
但他出声阻止或是做了其他什么事吗？
不，他什么也没有做。
这件事楚风记了很久很久，一直到现在他还有些耿耿于怀。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窝囊，他娶了宋拾邈，宋拾邈为了他做出了很多牺牲，比如明明是两个人共同的作品，宋拾邈将一作的位置让给了楚风，各种各样的项目，宋拾邈也把主要功劳都让给了楚风。在生活上宋拾邈更是无微不至，尽管有时她会忙到自己忘记吃饭，但她依旧记得每天出门前把饭菜做好放进冰箱里，并附上贴纸提醒楚风记得吃饭。
而楚风呢？他似乎什么都没有为宋拾邈做过。
楚风忍不住流出眼泪来，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竟望着妻子的睡颜哭得涕泗横流。
他害怕吵醒宋拾邈，于是将呜咽声都吞进肚子里。酸味在喉头蔓延，但楚风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宋拾邈无法升职是她的错吗？不是。是楚风的错吗？不是。是实验室同事的错吗？不是。
是这个世界的错。
所以，他能为妻子做些什么呢？
楚风擦了擦眼泪，看向窗外冉冉升起的人造太阳，黎明的曦光侵染了半边的天空，在云层里若隐若现。
若是明光城的普通子民，他们会因为今天人造太阳的照常升起而感到快乐感激，他们天真地认为这是上天赐予他们的恩惠。
但出过城门的楚风知道，这只是假象，独眼的太阳是人造的产物，在野外，虽然太阳辐射强烈，但却能看到灿烂的云霞和绚丽的曦光。
世界不只有眼前的苟且，不只有人造的假象，这个世界本就自然美好，同时也遍布苦难，但人类凭什么掩盖美好而歌颂苦难？
人生而自由平等，他们有选择呆在家里的权利，也有出去工作的权利，他们有生育的权利，也有不生育的权利，他们有独善其身的权利，也有知晓真相的权利。
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造物主，人类文明之所以能够延续到现在全靠人类自己，是他们自己用生命与死亡谱写了属于不朽的赞歌。
独眼太阳迟早要落下，它虚假的光芒不应该淹没人类自身的耀眼光辉。
楚风抿了抿唇，他想要让世人看清世界原本的面貌，他想让人们睁开被神会的教义所蒙蔽的双眼，他想将真理的火种带向人间。
一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楚风知道，他需要同志和战友。
他看向窗外遥远的天外天，在心里暗道：
这个组织，就叫它“黎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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