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安静了一会。
柳茵洛当先撇开视线，心里如小鹿乱撞，一时间连手都不知往哪安放，某些细碎的回忆却在此时浮现眼前，一点点编织成一张结实耐用的大网，朝她兜头罩来。
而大网的正中心，赫然是那张未完成的画像。
很明显，有些事情的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而她，无法逃避。
想明白这一点，柳茵洛反倒觉得轻松起来，也终于敢再看向玉子藤。哪料一抬眼，玉子藤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她身上，不知是巧合地又一次对上视线，还是他的目光从未偏移。
玉子藤却没给她思考的时间，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看向冥思的刘少卿，道：“还是先按照材质锁定苏府的一部分人吧，再根据图案对这部分人进行甄选。”
刘少卿完全不知方才车厢内的暗潮涌动，略微想了想玉子藤的建议，拍板道：“行，先按你说的办吧。”
“如此苏府负责洒扫浆洗一类的人员应当可以先行排除，这类人平日做的多是粗活，鲜少能有用到手帕这种精细之物的时候。”
玉子藤屈起手指有序地敲着桌面，面色沉吟。
“除去这部分人，其余人皆有嫌疑。”
柳茵洛看着这人此刻泰然自若得仿佛方才耳朵红得要滴血的人不是他，不禁一阵好笑，同时心里还涌起一种并不陌生的情绪——好奇。
她好奇方才结束对视后，玉子藤在想什么。
可惜这个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案。
柳茵洛对此也不过分纠结，快速调整好状态，投入到眼前的思索中。
“负责洒扫浆洗的人员确实可以先行排除。”刘少卿赞同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不过依我看，重点还是排查那些贴身伺候主子的丫鬟随从，就身份地位而言，他们是最可能拥有这种手帕的人。”
玉子藤没立刻说什么，柳茵洛却道：“有一点刘少卿和玉郎君莫要忘了，秦姨娘暗中调查此人大半个月却一无所获，说明此人的手段乃至地位很可能在秦姨娘之上。这样一来，仅仅是伺候主子的贴身丫鬟恐怕还不够格。”
“柳二娘子是怀疑这块手帕和苏大娘子或苏管事有关？”刘少卿凝了神色。
柳茵洛摇头，“不全然是，只是根据秦姨娘这边的线索做出的推测。”
“刘少卿稍安勿躁。”玉子藤看了一圈柳茵洛和刘少卿，沉静道，“不知你们发现没有，我们目前得到的线索从表面看都有些矛盾。”
柳茵洛微微张口，似有所悟，“你是说……”
玉子藤看着她，点头道：“根据秦姨娘的线索，我们推测对方或是手段高于秦姨娘，或是地位高于秦姨娘，或是两者兼有；根据手帕的材质，我们推测对方是贴身丫鬟或随从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而这两者本身就略有矛盾。”
“若是贴身丫鬟或随从，哪怕深为主子所看重，也很难获得同秦姨娘对抗的能力，更别说这人明显略胜秦姨娘一筹；若是府里的哪位主子，对方又何以用上这样一块不值多少钱的帕子，要知道苏家作为皇商，最不缺的便是银子。”
柳茵洛深有同感，“我若没记错，苏管事身上穿的便是上好的绸缎，虽看着不显，但已好过许多勋贵府邸的管事，苏大娘子就更不用说了。”说着扬了扬宽大的衣袖，“我这身衣裳便是苏大娘子命人准备的，不比我平日穿的差多少。”
“罢了，先按方才说的查吧。这其中定然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浮出水面。”刘少卿揭过这个话题，分别看了看柳茵洛和玉子藤，“说说你们去到范府后的发现吧。”
柳茵洛和玉子藤互相看向对方。
玉子藤清了清嗓子，从马车上他和柳茵洛伪造口供说到拿出“口供”后范世成父子同他二人的一系列对话，再到黑衣人袭击范文斌，最后终止在他孤身追踪黑衣人去到密林以及柳茵洛率人进入密林寻他。
刘少卿梳理着柳茵洛和玉子藤整番行动轨迹，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面上却故作平常，问：“听老林说，你们在林子里遇到四头壮狼，后来你让老林先走了？”
玉子藤如实道：“是，当时我杀死了其中一匹狼，惹得剩下几匹狼恨上了我和柳二娘子，无奈之下只能让他先走。”
刘少卿点点头，好像只是随口感慨了一句：“如此看来你和柳二娘子倒也是吉人自有天相，只是对多数人而言，如此凶险的经历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
后半句话音落下，柳茵洛忽然不知该如何作答，明明这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感慨，她却总觉得其中另有深意，好似刘少卿已经知晓了昨夜她和玉子藤的对话，也知晓了那点细微的变化。
正当她心绪不宁时，玉子藤像是闲话家常般接了一句：“确实难忘。”
柳茵洛向对面看去，却只能看到玉子藤的半边脸颊，以及他轻轻上翘的嘴角。
刘少卿扫了两眼方桌两侧的人，不动声色地敛起眼底的一丝揶揄，转而侧身掀开帘子，道：“到范府了。”
玉子藤闻言正欲下车，不料一起身发现刘少卿还端坐不动，立刻明白他的打算，问：“您是要回苏府吗？”
刘少卿“嗯”了一声，“范府交给你们了，我回苏府接着查这块手帕去，顺便问问药引的事。”
“好，那我们先走一步了。”玉子藤拱了拱手，率先下车。
柳茵洛却并未立刻下去，而是面向刘少卿。
“我知道您是一得知我派人传过去的话便赶了来的，因此有必要向您道声谢。”
她笑盈盈说罢点头行了半礼，随后开起了玩笑，“马车空间有限，礼数不周全之处，还请您见谅。”
刘少卿失笑地摇了摇头，不再大肆赞美，而是如对待家中晚辈一般朝柳茵洛挥了挥手，示意她去吧。
柳茵洛会意，在玉子藤的接应下落到地面，二人站在一条线上，目送载着刘少卿的马车远去，其后一并转身迈过范府的大门。
范世成似乎已经听说些什么，正侯在前厅，面色透着几分焦急，见他们从中堂走来，忙不迭地迎了上去，临到柳茵洛二人面前又停住脚步，小心翼翼道：“听闻二位在外头遇到了危险，不知……可有受伤？”
玉子藤眉头一挑，意味不明道：“范家主的消息倒是挺灵通。”
范世成讪讪地笑了笑，不作言语。
柳茵洛上前一步，客气道：“不知范大郎的伤势如何了？”
范世成笑着作了个揖，“劳娘子记挂，已经无碍了，大夫说修养上一段时日即可。”
“那就好。”柳茵洛瞥了一眼玉子藤，面露微笑，“我和玉司直想去探望一下范大郎，不知范家主可方便带个路？”
范世成忙道：“方便，二位请随范某来。”说着伸出一只手扬向厅外，看向玉子藤。
玉子藤却看向柳茵洛，和柳茵洛一道离开前厅。
走了没多久，几人来到一处独立的院落中。
范世成走上台阶，正要推开其中一间厢房的大门，引他们进去时，玉子藤忽然侧身对柳茵洛道：“你和范家主留在外头吧。”说着视线在柳茵洛身上打了几个转，自然而然地抬手摘掉不知何时沾在她发髻上的一片落叶，轻笑道：“顺便找个丫鬟帮你重新拾掇一下。”
柳茵洛被他这举动弄得不明所以，蹙眉道：“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吗？”
“很好看。”玉子藤面上溢满了笑意，转瞬却眼神飘忽起来，悄悄挨近柳茵洛，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可这毕竟是陌生男子的房间，你进去……不太合适。”
柳茵洛“唰”得红了脸，瞪了玉子藤一眼，飞快转身走下台阶。
范世成见此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在玉子藤的示意下三步一回头地跟上柳茵洛。
玉子藤眼见二人的背影都已消失不见，这才敛了笑容转身推开房门，入目是范文斌倚在软榻上喝药的情景。
范文斌乍一见他进来吓得药碗一抖，面上却扯出一抹笑，迟疑道：“玉司直又是来问话的？”
玉子藤没说话，径直落座于软榻边的凳子上。
范文斌放下药碗，镇定了几分，自嘲道：“我已然卧床不起，玉司直还有什么可问的？”
“当然有。”玉子藤忽而一笑，“就从昨日没说完的那句话开始吧。”
“玉司直还真是恪尽职守，连身受重伤的人都不放过。”范文斌讥笑一声，缓缓道，“若我昨日昏沉间没听错，玉司直是亲自去追那人了吧？”
玉子藤不置可否。
范文斌一幅看透的表情，续道：“而今玉司直又来我这打探消息，可见是昨日未曾得到有用的信息，如此我为何……”
“你怎知我昨日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玉子藤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令人捉摸不透，“假如我是来核查或是试探的呢？”
范文斌一愣，继而不信地摇头，“不可能，若你已从他那得到了信息，何必浪费这个时间再来问我？”
玉子藤眉毛上扬，不以为然道：“办案讲究多方查证，我不嫌浪费时间。”说罢扫了几眼范文斌，笑道：“比如有一条信息便是那人告诉我的。”
“什么信息？”范文斌脱口而出。
玉子藤笃定道：“苏家主所服汤药的药引价值千金这一消息是他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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