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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茵洛神色微顿,而后一把接过玉子藤递来的手帕擦去满脸抑制不住的泪水,擦着擦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面上却刻意显出几分傲气,道:“区区一句‘对不起’,郎君就想打发了我吗?”
玉子藤也笑了,夸张地起身作了个揖,附和道:“不敢不敢,一会我打只野味给娘子赔罪,娘子以为如何?”
“那要看郎君能不能打到了。”柳茵洛的视线在玉子藤身上转了转,不怀好意地笑道,“郎君如今可是手无寸铁。”
玉子藤勾了勾唇,扔下一句“等着”便闪身进了后头的树林。柳茵洛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见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登时一阵揪心,开始后悔起方才所言。
好在这份悔意还未持续多久,玉子藤便拎着一只野鸡走了回来,柳茵洛见此大大松了口气,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道:“看在郎君还算诚心的份上,我就接受你的道歉吧。”
玉子藤没有开口,自顾笑着将野鸡提到湖边,熟稔地清洗、剥毛。柳茵洛好奇地走近观看,诧异道:“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个。”
“幼时曾在边疆待过一阵子,那时候学会的。”玉子藤笑着说罢,侧头看了一眼柳茵洛,饶有兴致道,“我也没想到娘子还会凫水,长安官宦人家对闺中女儿的教导一般是琴棋书画,再不济骑马射箭,鲜少有教凫水的。”
柳茵洛看玉子藤将野鸡洗净,跟着他回到火堆旁,随意地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弄,笑道:“我每年都会回外租家小住一段时日,外祖父和外祖母都对我极好,经常纵着我做许多我阿娘不同意的事,凫水便是那时学会的。”
玉子藤将野鸡用干净的树枝串好放在火焰上方,闲聊般问:“所以你我初见那日你是刚从外租家回来?”
柳茵洛伸手靠近火堆取暖,诚恳地点了个头,“谁知那么不凑巧,那条路我走过许多次,偏偏那次陪伴多年的玉佩碎成了两半。”
玉子藤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翻了翻手上的野鸡。
柳茵洛瞥了眼玉子藤,继而望向湖面上的倒影,笑着补充道:“时至今日,我说这些也不是埋怨郎君,只是有些感慨。”
“尝尝看。”玉子藤适时将野鸡递给柳茵洛。
柳茵洛咬了一口,半似玩笑道:“郎君的手艺不去当厨子可惜了。”
“你可莫诓我。”玉子藤笑着掰下一小块鸡肉塞到嘴里,仔仔细细地咀嚼完毕,正色问,“玉佩的碎片你还留着吗?”
柳茵洛不明所以,回道:“当然。”
“你把它交于我,我去寻这世上最好的工匠,定能将它修好。”
火光中,玉子藤郑重其事,仿若许下誓言。
柳茵洛看着眉目俊秀的少年郎万分认真的神情,泪意再度催生,不禁吸了吸鼻子,好笑道:“没用的,郎君的心意我领了。”
“未曾试过,你怎知没用?”玉子藤着急地站了起来,语气透着几分势不可挡,“世上能人巧匠无数,若是有心,我不信寻不到能修补那枚玉佩的人。”
柳茵洛听着玉子藤这番话,那一刻不知在想什么,鬼使神差地问:“如果代价是穷尽一生呢?”
玉子藤毫不犹豫道:“那又如何?若穷尽一生便能寻到成功修补玉佩的人,我没意见,只是……”
他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了。这句话玉子藤没有说。
“只是什么?”柳茵洛问。
玉子藤敛去眼底的悲哀,摇头道:“没什么,总之你相信我,哪怕穷尽余生,我也一定寻到能够成功修补玉佩的人。”
柳茵洛恍惚了一下,眼前神色坚决的少年仿佛与当日为摔碎她玉佩而不断道歉的少年有一瞬间的重叠。
她又仰头看向天边的明月,总感觉今日这轮圆月似乎与当日那轮圆月别无二致,就连月亮附近的星光点缀都一般无二。
“其实,方才上岸之后,我很后怕。”
许久,柳茵洛缓声道,说起了一个与此刻所论之物毫不相干的话题。
玉子藤无声片刻,坐回原处,宽慰道:“都过去了,我们都好好的。”
“我后怕不是因为自己,”柳茵洛却道,“而是因为你。”
玉子藤愣在当场。
“我不是第一次感到自己离死亡很近,却是第一次感到……除我之外的人离死亡很近。”柳茵洛顿了顿,继续道,“方才上岸后我就在想,若我没有及时游回去,若我没有及时拿起匕首刺向攻击你的那匹狼,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我又是什么样子。”
“事实上,你及时游了回去,你也及时拿起匕首刺向了攻击我的那匹狼。”玉子藤道,“虽然我并不赞同你的做法,但你帮了我,这毋庸置疑。”
“你现在还是认为,我不应该游回去吗?”柳茵洛问。
玉子藤点头,“是,太危险了。我之所以骗你离开,就是认为两个人无论是留下还是一起跳水都很难有活路。若是留下,下场基本上只有一种:被狼群撕成碎片;若是一起跳水逃走,那几匹狼体力尚存,难保不会跟着跳下来。唯有我独自留下,才能为你争得片刻生机。”说罢轻松地笑了笑,语气戏谑:“毕竟,能活一个是一个。”
柳茵洛听完沉默良久,道:“你有你的理由,我也有我的坚持。”
“柳二娘子所言不错。”玉子藤含笑地看着火光映衬下柳茵洛的侧颜,不知听没听清她的话,所言前不对后,“柳二娘子还未回答我,玉佩的碎片,给吗?”
柳茵洛呆了一瞬,反应过来玉子藤在说什么后笑得前仰后合,内心的怅然一扫而光。
玉子藤也不说话,一径地笑看着她。
柳茵洛只当没感知到玉子藤的视线,镇定地拿袖子按了按眼角,强忍着呼之欲出的笑声,调侃道:“郎君竟还心心念念着要帮我修补玉佩呢。”
“是啊。”玉子藤长叹一声,语气里淬满了笑意,“娘子可愿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柳茵洛低头理了理衣裙,眼睛盯着裙上的花纹,不答反问:“你相信这世上有人运道不好吗?”
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玉子藤却没有感到多么惊讶,只轻轻笑着,不以为意道:“为何不相信?世上有人运道好,便有人运道不好,不过是天理寻常。”
柳茵洛看向他,摇摇头道:“我知你生来运道极好,无病无灾,便以为世间的运道不好不过是下注时总输、选料子时总选到有问题的一匹等等,可我所说的运道不好并非单指这些,还包括随时可能死于非命。我这么说,郎君可明白?”
尾音落下,一朵灿烂的火花应声从火堆中爆出,残余的火星子犹如一道流星划到玉子藤的脚边,之后彻底湮灭。
玉子藤就在最后一点火星子湮灭的刹那开口了,他说:“我明白。”
柳茵洛苦笑着没有开口,面上是显而易见的不信。
“你未曾看我,何以确定我不明白?”玉子藤转头看着柳茵洛,眼中倒映着少女的脸庞。
柳茵洛依言看向他,迟疑地问:“你不觉得匪夷所思吗?”
“不觉得。”玉子藤的笑容异常柔和,细看却发现他的嘴唇在颤抖,“我只觉得,豁然开朗。”
“豁然开朗?”柳茵洛不解。
“对,豁然开朗。”
玉子藤笑着说出这几个字,心口奇闷无比,曾经某些令人费解的事情似乎也有了较为合理的解释。
柳茵洛为何如此看重那枚玉佩?
柳茵洛为何一反多年常态,积极协助探案?
以及柳茵洛为何总处在各种意外之中?
凡此种种,大约都与所谓的运道脱不开干系。
而他做了什么,他亲手摔碎了柳茵洛的玉佩。
“对不起。”玉子藤忽然开口。
柳茵洛的心不自觉颤了颤,她问:“为何道歉?”
“我摔碎了你的玉佩。”玉子藤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垂着眼不敢看柳茵洛,“那玉佩可以庇佑你,是吗?”
那玉佩可以庇佑你,是吗?
这一瞬间,柳茵洛竟诡异地生出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她无意识地摩擦着手底下的布料,应了声“是”。
“你突然热衷于探案,是因为玉佩碎了,不得不另寻他法吗?”玉子藤又问。
柳茵洛还是一声“是”。
“成功破案能为你带来什么?”
柳茵洛照实回答:“积累功德,驱散霉运。”
“好,我会帮你。”玉子藤道。
柳茵洛并不意外,平静地道了声谢。
玉子藤却不受,直言道:“这是我欠你的。”
柳茵洛的神色这才出现一丝波澜,她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半晌后,柳茵洛叹了口气,似无奈,似释然,“郎君不必如此,若无郎君,我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了。”说罢看向一晃一晃的火焰,慨然道:“许是那玉佩命中该有此劫吧,不是因郎君而碎,也会因旁的事情而碎。”
玉子藤没说什么,只默默地看向柳茵洛,眼底情绪复杂。
良久,他轻声道:“既如此,我也有个秘密想告诉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