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鸣雪本能地不喜欢燕晗的这个疑问。
虽然这句话并不是对她说的,但看着眼前的燕晗,他的身影似乎与记忆中的往事重合起来,使她不由皱起了眉头,“奴婢原先是唐大人府上的歌女,今日恰好在此偶遇。”
她并不想如前世一样,让燕晗因为她而迁怒唐明月,所以尽力补充道:“微末小事,无足轻重。”
“陛下不必费心。”
大约是因为前世相处过许久的缘故,今生她对燕晗并没有太多的谨慎与敬畏,也不想再与他解释太多的东西。
唐明月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如此对待帝王,只在她身后温和地笑着,轻点了点头,大约是不想激化与帝王的关系。
燕晗有些不悦地看着他们,却并没有再说些什么。
与江鸣雪对视的刹那,似乎刺疼了他的眼睛,琥珀般的眸子有些闪躲地挪开了。
待唐明月走后,江鸣雪也便告退了,她的每一个动作与每一句话都很合礼数,不再像前世那样对燕晗那么随意了。
只是燕晗似乎很不满意。
他回到承天殿内,拿起奏折看了两眼,又散漫地放下,好像言官们挖空心思写得奏折上,有什么冒犯了他的话。
承天殿内的熏香如前世一样浓厚,缥缈,在无声的大殿内弥漫。
大约是没有了江鸣雪的歌声,也没有了那只小小云雀的叫唤,燕晗觉得眼前的寂静似乎比以往还要让人难以忍受。
他将目光移向远处,看着空空荡荡的门外,似乎期待那个人的身影会出现在那里。
“你觉得今日那个瓷器怎么样?”
他依然看着门前幽深的夜色,目光深邃平淡,波澜不惊地开了口,似乎只是随口一问,脑海里却全是江鸣雪今日将那个青瓷瓶送给唐明月的场面。
那种欣喜和珍视的目光,是他前世从未见过的。
鹤冰一愣,不知道帝王为什么突然问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似乎只是一个寻常的东西,不过确实精巧雅致。”
他本着数年来腥风血雨中厮杀出来的经验,猜测道:“一介歌女,和朝廷要员来往亲密,确实有异。陛下是怀疑那个瓷器有什么问题吗?”
“需要我顺着它深查一下二人的关系吗?”
燕晗皱眉:“滚。”
鹤冰不解,却还是知情识趣地退下了,留下一旁战战兢兢揣测圣意的老太监,还侍奉在燕晗的近侧。
刘公公自然不知道他们前世的原委,只是依稀记得,陛下小时候倒是也很喜欢精巧漂亮的玩意儿。只是彼时,太后实在有些厌恶这个孩子,燕晗便也往往噤声不言。
“陛下是喜欢那个瓷瓶?”
刘公公有些犹疑地猜测着,嘴上却是笑道:“近年上供的东西不少,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老奴这就去把天下最精巧的瓷器都给陛下搜罗来。”
“任凭他唐明月有什么,陛下想要,定会比区区臣子的好上百倍。”
燕晗的眼中却似乎突然变得有些落寞。
“你也下去吧。”
帝王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没有再说些什么,只在寂静的大殿内静坐了一会,随即又饮下一杯早已放凉的酒,趁着一点微薄的醉意睡了过去。
夜里,他难得觉得有些凉意。
偶然醒来,回忆起今夜的梦境,心中却莫名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哀意。
他梦见自己依然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依然受到万民的敬畏与仰望。
他梦见自己终于一统天下,再也没有四起的烽烟和挥舞的兵戈。
只是,在属于他的一切中,并没有能留住江鸣雪的东西。在他拥有了世间的一切后,却依然是一个悲哀落寞的人,依然有永远无法满足的渴望。就如同今日……
他可以得到世间最好的瓷器,但他最想要的,是江鸣雪手中的那一个。
只是她看也没看他,就转手送给了旁人。
……
江鸣雪这几日初为女官,却还是很清闲。
燕晗不过让她侍奉些文墨,并不十分劳累,她在旁边甚至时常看见一些朝廷的政要,燕晗却似乎从未想过要她回避。
江鸣雪自然留心记下了许多,但她暂时还没心思做下一步的谋划。
因为细算时日,顾岸此时应该刚刚从高贵的世子变成敌国质子,又被太师污蔑,成为阶下囚。
前世,顾岸在大雪中消失的身影,立在风雪中的那一袭红衣至今还在江鸣雪眼前,那种悲凉与苍茫,本不该出现在顾岸的身上。前世他千刀万剐的结局,更是让她不忍心去细想。
江鸣雪觉得,顾岸能一直如年少时一样明艳恣意,那就很好。
前世他常说的“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亲历以后,她才发觉那是自己承担不起的忠诚。
于是前些天在承天殿,她试探地向燕晗提了一句,北齐质子在宫里举步维艰,她愿意替陛下看顾,保全大荣与北齐的平和。
燕晗虽然思索了片刻,但终于还是答应了她。
今日,她来到关押顾岸的地牢,想要亲自把人接出来。
北齐世子,原也算天潢贵胄,即便被太师治罪,在地牢中也是被单独关押的。
光线幽暗的牢房角落,少年靠墙坐着。他穿着一件有些单薄的里衣,在蓬草堆中还是很洁净,雪白的衣料有些余量,却还是显出少年清瘦有力的身形。
江鸣雪第一次见到这样落寞的顾岸。
前世初见他时,虽然他也是阶下囚,却在与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着,想要保全自己的侍从,丝毫不减北齐将门的傲气和锐意。
后来她设法将顾岸变成了自己的侍卫,他总笑着叫她姐姐,墨发高束,红衣似火,走到那里都很招摇,似乎从来没有失意的时候。
再后来风波诡谲,顾岸虽然年轻,对天下局势却很敏锐,一力护她助她,直至凌迟而死……
但此时,前世初见之前的顾岸,她是第一次见的。
少年刚刚经历了家破人亡的劫难,他被北齐国君舍弃,送来大荣为质。昔日骄傲的荣光似乎都离他远去,他也不再是那个北齐人人称颂的少年将军,世家公子。
只有将门的脊梁和少年的骄傲还在支撑他,使他暂且还能在泥泞里挣扎。
顾岸屈膝坐着,垂着头,似乎在想些什么,一点惨白的光线从唯一的小窗中照射进来,映射在他的脸上,使那张漂亮俊朗的脸带着一点淡淡的哀伤。
似乎并不是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东西。
他的手里握着一条红绸发带,上面缀着两颗漂亮圆润的珍珠,前世江鸣雪常见他戴着。
“你是什么人?”
顾岸的五感很敏锐,很快就察觉到了她的脚步,略带敌意地抬起眼。
只是在看见她时,他的目光却凝滞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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