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连绵时，江漠在微信上收到了西河发给他的样片。
是个压缩包。
解压花费了江漠不少时间。
好在，样片呈现出的效果还不错。
惊悚的音乐与诡谲的画面结合，黑皮的怪物侵占显眼的白色，烈火烧毁所有的黑色，小少爷坠入无尽长夜。
江漠将秒数定格在怪物死去的那一刻，他安静的坐在屏幕外，漂亮的泪珠滚下来。
他希望时昭同他一起消失，却又见不得时昭的消亡。
西河紧接着发来消息，不出意外的话，电影会在今年八月的最后一天上映。
他拍的文艺片，不追国庆档。
江漠和西河在微信上聊了几句。
西河发来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决定永久的停留在囚笼里了吗？】
江漠的手指轻轻抚过“囚笼”二字，他不是在囚笼里，他在建造囚笼，同时困住时昭和他自己。
他是在三楼的放映室看完了样片，影片播放结束，江漠关上了设备，他抬脚下楼时，遇见了行色匆匆的时昭。
时昭的扣子都没有系对，穿着拖鞋，抓了车钥匙便往外走。
他甚至没有回头留意江漠。
江漠平淡眼眸注视关上的厚重大门，他的脑海里浮现的第一念头是，时昭背叛了他。
养在囚笼里的怪物不是一直听话的，人类世界有太多的诱惑，他自知没有什么趣味，无法长久的将人困在身边。
果然，时昭还是死掉会更愉快一些。
比起背叛，他宁愿守着一具尸体过。
分明还没有任何证据，但江漠已经判了时昭死刑。
*
李几何在集团里见到江漠很是意外。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顿，他感觉今天的江漠格外的不一样，虽是肃杀冰冷的，但多了艳压的意味。
“江哥，你怎么来公司了？时总他今天不在，好像是外出有什么业务要谈来着。”
“没关系，我不是来找他的，我路过，顺便上来看看。”
江漠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机开始给时昭打电话。
电话迟疑几秒钟后才被接通，嘈杂的背景音在一瞬间被时昭的声音掩盖，“哥哥，怎么啦？想我了吗？”
江漠嗯了一声，“我在家闲来无事，刚烤了面包，你想吃吗？我给你送一点到公司里。”
李几何目瞪口呆的看着江漠，他不明白江漠为什么要这样撒谎。
但很快，时昭的回答更让李几何窒息。
“不用麻烦你走一趟，李几何就在我旁边，我让他去取就好了，哥哥在家里好好休息。”
“好。”
江漠挂断了电话，他的目光看向李几何，李几何举双手投降，“江哥，这事我真的不清楚，我不知道老板为什么撒谎，但他肯定是事出有因...”
李几何的话没有说完，江漠已经转身走了。
在离开房间之前，江漠道：“不要告诉他，我今天来过。”
这一眼，将李几何看成哑巴，他是时昭的员工，但他的心会不由自主的偏向江漠，他不会背叛江漠。
江漠前脚走，后脚李几何便接到了时昭的电话，主要内容是让他去锦园拿面包。
李几何为了不露馅，专门去了一趟蛋糕店。
当天下午六点，江漠没有等到准时回来的时昭，时昭给他发了信息，说公司有些事情需要处理，需要加班到深夜，让江漠不要等他，早点休息。
当天夜晚时昭彻夜未归。
第二日，第三日。
江漠拨过去的电话不再被接通。
冰冷的女声僵硬的对江漠说着抱歉，您所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
江漠猝然失去了时昭。
李几何是第一个得知这件事的人，时昭在和城失踪极其荒谬，要知道和城可是时昭的主场地。
李几何当即来到锦园找江漠商量对策。
“你最近有发现老板异常的举动吗？按照道理来说，老板不该出现这样状况的。”
和李几何焦急的态度不同，江漠看起来于往常无异，似乎时昭的离开对他没有产生什么影响。
但若是抛开他冷静平和的面容，看他藏在茶几下的双手，那些由牙齿和指甲作弄出来的鲜红痕迹，每一处都令人心惊胆战。
客厅里气氛僵硬，李几何绞尽脑汁试图缓和气氛，“江哥，你说老板会不会见色起意，和谁跑了啊，这样哥，你也能得到自由。”
“如果他跟人跑了，”江漠扯出笑意，“我宁愿他被歹徒千刀万剐，气息奄奄被我救回。”
李几何愣住，他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江漠，就似他从不认为江漠爱时昭，即使有几分喜欢，也是百般逼迫下产生的斯德哥尔摩情节。
但江漠这个样子，对时昭的执念，不比时昭对他少上半分。
“江哥，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这样说话的，你放心，老板对你绝对是忠心耿耿，要了他的命，他也不会去看别人一眼...”
李几何还没有确保自己弥补了失误，门外传来巨物落下的声音。
李几何在瞬间收声，他和江漠对视一眼，迅速打开大门。
江漠在第一时间看见了花圃里昏迷过去的时昭，他的身上沾染了暗红色的血迹。
救护车的声音呼啸而至，江漠和李几何一并上了车，夜色温柔沉落，医护人员在车身里给时昭处理伤口。
是枪伤和刀伤，没有伤及重要部位，进而没有生命危险。
血染红纱布，好似时昭不停流逝的生命力。
江漠盯着血色纱布，他问李几何，“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李几何茫然摇头。
“我在想，我应该亲手杀了他，才不会让我日夜如此担惊受怕。如果他一定要丢掉自己的性命，那这条命应提前让我来收。”
江漠的声音没有半分收敛，车上的医护人员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江漠。
江漠无所谓那些审判忌惮的视线，两名护士有意隔开了江漠和时昭的距离。
李几何打圆场，“哥，这是你新剧本的台词吗还挺带感哈哈哈，等时哥醒来，可以让时哥陪你对戏哈。”
时昭被推进手术室抢救。
江漠再次蹲在了手术室面前放空，他数着白砖的块数，脑海里除却数字便是一片空白。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摇摇晃晃的走到江漠面前，她的怀抱里是一大捧玫瑰。
这玫瑰的颜色好似血液凝结后的暗红，在美艳与瑰丽中看不到半分生机，反而弥漫着腐朽死亡的味道，窒息的浓香侵蚀。
小女孩仰头看江漠，“漂亮哥哥晚上好，这是另一位玫瑰哥哥拜我送给你的。”
江漠没有接捧花。
他往后退了一步。
小女孩似乎被告知过遇见这种情况该怎么做。
她声音软糯，眼睛空洞，声音空灵，“玫瑰哥哥说，如果漂亮哥哥你不要这捧花，你可以打电话给颜玉，打完电话，你会收下的。”
陷阱的味道，四处像是被蛇爬过，留下危险的气息。
江漠思考一秒，他拨通了颜玉的电话，电话立刻被接通，撕心裂肺的惨叫传过来，与其说这是人类发出的声音，不如称之为厉鬼的惨叫。
但江漠还是听出来了。
是颜玉。
应该在全美封闭式训练的颜玉绝不该发出这样的声音。
在这通电话里除却颜玉的惨叫，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然而江漠断定，有第三者的存在，所谓的玫瑰哥哥此刻就在颜玉的身侧，他在以颜玉的痛苦为乐。
“花给我。”
小女孩递出了花，她的眼睛很大，但却好似蒙上了一层死灰。
长久的注视无端让人觉得恐怖。
江漠和这双眼睛对视，小女孩的嘴角上扬，“你也是玫瑰哥哥。”
“为什么是玫瑰哥哥？”
“因为，”小女孩仰头，“你们都有死亡的味道，像漂亮的玫瑰盛放到凋零，花瓣一片片的落入腥臭的土壤里，直至成为土壤的一部分。”
小女孩余光里出现了一个华贵臃肿的中年妇女，她快速的抱了一下江漠，“玫瑰哥哥晚安，我们下次见。”
她快速往回跑，那位妇人扯住她的头发，拖向反方向，“又擅自跑出来了！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这个丢脸的贱东西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喧嚣的吵闹引来护士。
她们没有劝阻，对江漠解释道，“这小女孩不是我们医院的病人，她是隔壁专门治疗精神科的病人，那位是她的妈妈。”
许是江漠的目光太过不信任，护士继续解释道，“一开始她的妈妈还是很爱她的，但是这小女孩...精神真的不太正常，她总往我们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手术室跑，还有，”
护士有些难以启齿道，“还有太平间。她好奇每个人死亡的过程，有好几次她的妈妈在死人的床上发现了她。你知道，小孩总这样，大人肯定会很痛苦，时间长久了，她妈妈也开始变得麻木暴躁，母女俩就变成了这样。”
人群聚集又散开，医院里都是生与死之事，旁人的生死便变得无足轻重。
江漠没有说话，他重新回到时昭的手术室前。
那个小女孩在他眼里不知死了多久，留下来的只有一副父母在意的皮囊。
颜玉的惨叫声尚未从江漠的耳边散去，时昭还躺在手术室里，江漠已经无暇顾及他人的悲惨人生。
他素白的手指触碰玫瑰花瓣，手指挪开，染上了红，他仔细观察发现花瓣的颜色并不均匀，像是被人为涂抹上去的。
浓厚的香中，江漠在几近失灵的嗅觉中，闻到了铁锈的味道，与铁锈相似的腥甜，只能是血迹。
联想到颜玉的惨叫，江漠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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