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胡家女婿啊,如今当真是风光得很。从前初来这桃仙镇时,咱们这些镇里的老人谁不知晓那就是个破落户,拖着一对满身是病的爹娘,求到了人家胡家门前,主动要做那上门女婿的。”
卖菜大娘撇着嘴,摇了摇头:“若非是这上门女婿不好招,胡家娘子多好的条件,如何就轮的上那破落书生。”
胡善才回过神来,目光重又放回大娘身上。瞧见卖菜大娘不忿的神情,沉重的心情都不自觉松快了三分:“大娘,您这怎么像是在为自家女儿骂负心汉似的。”
卖菜大娘‘哎哟’‘哎哟’叫唤了两声,表情颇有些哀愁:“可不是,咱们镇上的乡亲多多少少都受过胡家的恩。你这外乡人不晓得,胡家虽是商户,可为咱们乡里做的善事也多呀。”
胡善才怔了怔。
卖菜大娘笑着摇头:“你不晓得也正常。”
“胡娘子这些年为镇上出钱修路、办学堂,样样都是实惠了镇里人的大好事。谁家的儿子闺女能去做账房先生,寻一门吃饭的活计,谁不感念胡家。为啥?因为胡家出钱叫他们认字了呀!”
“咱们桃仙镇的人都不是白眼狼,件件看在眼里,也心疼胡家娘子女儿家家,却得挑起担子在外奔波。”
说到这儿,大娘不免又骂几句胡家女婿只知享乐,不知道帮衬。
胡善才头一回听到有人这般夸自家,心中情绪复杂。她初时修路是因着出门不便,为了走南闯北倒卖货物归乡时路好走一些。办学堂是因着镇上能读书识字的普通人不多,胡家做的买卖需要铺子里的伙计都能看懂账本。
只是长年累月下来,各地由胡家出资修的路便不少,镇上的学堂也逐渐收了更多的孩子们去读书识字,阴差阳错也供出过考到功名的举人,因此结了善缘。
“胡家老爷和胡家娘子是善心人,那铺子里对咱们这些同乡人三不五时的便给些实惠,能便宜个几文钱。去胡家铺子里做活计的乡亲也没见过被苛待的,和那些富得流油的周扒皮不同,胡家人是真的心善啊。”
胡善才神色复杂地受着大娘夸赞,她的随手之举,却叫人实实在在惦记成了恩情。莫名的酸胀情绪在胸膛间翻涌,胡善才颇有种想要再多多撒钱做善事的欲望。
直到大娘又说起胡家女婿的闲话,这才把胡善才莫名膨胀的心绪拉了回来。
大娘手里的大葱恶狠狠拍在箩筐上:“那油头粉面油嘴滑舌的不老实东西,就是仗着胡家娘子时常不在家,这才胆大包天,三不五时往那腌臜地去!”
恶心感瞬间涌上心头,胡善才忍着喉间翻涌,甚至来不及反应是震怒多一些还是不忿多一些,急忙问:“可当真?您是如何知晓的?”
“这城里知道的人可不少。”大娘撇了撇嘴:“你可别不信,大娘我日日往醉春楼去送菜,莫说是听窑姐儿说的,就是半夜里大娘我也亲自撞见过那负心汉扎了腰带匆匆跑回家。”
胡善才且惊且怒,她行走在外,有时归家的确是在夜半时分。那时回了房,却并不见夫婿的身影,直到片刻后他苍白着脸大汗淋漓回房。只说是坏了肚子,从茅房回来。
从前她不曾多想,如今来看,恐怕是从醉春楼急赤白脸地跑回来,急白了脸吧。
只是……若此事为真,胡家上下竟未有一人提醒过她。
胡善才脸色沉了几分,她在外奔波,却不想府里的仆从已经不知府上主人究竟是谁了。
她的表情难看,语气滞涩道:“这上门女婿行事如此张狂,却不怕闹大了叫娘子晓得吗?”
程崎虽锦衣玉食的在胡家做姑爷,却是管不了胡家生意的。换言之,他既无权利也无钱财,如何敢这般嚣张。
卖菜大娘摇摇头:“你不清楚,他早先还是夹着尾巴做人的。”
大娘以为胡善才是外乡人,便给她解释起来:“三年前有一个花娘受了他花言巧语蒙骗,将那负心汉说要赎身的话当了真。只是等了一年又一年,花娘熬不住了,便上了门去逼问那负心汉。”
胡善才愕然,这样的大事,她却全然不知。
大娘还在说:“可你知出来处理这事儿的是何人?是那胡娘子与负心汉的亲生女儿,她做主为花娘赎了身,还亲自将人迎进门,奉为小娘。”
“胡说!”胡善才失了态,厉声呵斥完,才意识到自己表现过分了。
她神色恍惚,沙哑着重复:“这如何可能,她是胡娘子的女儿,被千娇百宠长大,如何会做出这等……这等……”
大娘还以为她是被这等荒唐事震惊到了,也不意外。毕竟她自个儿听说时,还当是传话的人瞎编的。
“你随便找个人问问都能打听出来,我何必骗你。”大娘神情无奈。
旁边儿卖胭脂水粉的货郎听到这儿,也忍不住插话:“要我说,说不准这事儿就是胡娘子做主的。只是碍着面子不肯出来明说罢了,否则哪家的女儿会愿意做这等戳自己亲娘心窝的事儿。”
“瞎胡说。”大娘比胡善才反驳的还要快:“胡娘子何等刚烈之人,如何会做这样没气性的事儿。”
她将目光投到胡善才身上,似乎是想得到她的认同:“你说是吧?”
胡善才半晌才点了点头。
哪怕隔着皂纱,大娘也隐约窥见了她的神情,不免关心:“妹子,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胡善才喉间翻滚,半晌才说了一句:“没事。”
货郎还在试图证明自己方才那话的可能性:“这事儿过去几年,城中谁人不知,胡娘子怎么可能一丁点风声都没听到。”
胡善才为这话哽了半晌:“或许无人告知她呢。”
骤然想起这些年铺子里伙计同情的目光,在外行商时听到的若有似无的提醒。
从前胡善才从未放在心上过。
货郎啧啧摇头:“闹得满城风雨的事儿,又不是瞒着一天两天,怎可能不晓得。依我看呐,就是那胡娘子这些年也没生出个儿子,心里虚着呢,所以才默认了夫婿纳妾。来日小妾生下可以继承家业的儿子,她大可抱到自己膝下,说是亲生的。”
“我呸!”大娘瞪着货郎:“你倒是替那负心汉打算上了。”
货郎讪笑着摆手:“说些玩笑话,你怎么还动上真火了。”
胡善才愣愣的回过神来,匆忙从腰间摸出几枚铜板塞给大娘:“劳烦您再与我说说那胡家的事儿,那负心汉究竟还做过些什么。”
卖菜大娘见她也不是真要买菜,便把她的铜板推了回去:“说几句闲话儿的功夫,哪用得着你破费,你也不容易。”
说到此处,她又有些好奇。
“你与那胡家姑爷是什么关系?”卖菜大娘略有些试探地问道。
胡善才想了想,立刻扯了个谎:“是他老家的同村人,昔年与他家关系好。今年村子里遭了蝗虫,吃不起饭了,这才来投奔的。”
“哎,也是个苦命人。”
卖菜大娘望着胡善才直叹气:“只是这关系不算近,你去投靠那不着调的姑爷,却不知他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前段日子也有人往胡家去打秋风,被那负心汉命人打出去,老的那个还被砸伤了腿。造孽呀,负心汉也是心狠,眼见那老人家断了腿晕过去,也是一文钱都不肯出。”
胡善才心里又是一堵,眉宇间几乎立时添了几分厌恶,是针对程崎的。怒气被她生生压了下来:“官府如何处置的?”
“能如何处置,胡家这些年修的路,捐的银子可不是起了作用。官府的人只来过问一遭,便也不管了。”
胡善才被这短短两句话噎住,恶心得够呛。
她努力维系官府与胡家的关系,是念着民不与官斗,多个朋友多条路。她不想在生意上被人为难,为自己留条后路,却成了程崎狐假虎威作恶的依仗了。
卖菜大娘叹气:“那对爷孙,想来也是日子过不下去才找上胡家的,却平白遭了一顿打。听说在破庙里等死呢,没钱去看伤腿,也是可怜。”
胡善才胸腔处憋着口气,这会儿也顾不上程崎寻花问柳的破事儿,抓着那把青菜便打算驱马去城外的破庙里瞧个究竟。
回头的功夫,正好瞧见远处窗子里出现了程崎那张令此刻的她恶心无比的嘴脸。
这会儿胡善才是半分也不用别人提醒,或是自个儿费心力去打听传言真假了。
他倒是好不嚣张,大庭广众下揽着个女人,在女儿面前笑得春风得意。身上那套华丽的蜀锦将他衬得贵气逼人,发间的玉冠哪怕是隔了老远的距离,都能看出其华贵。
胡善才遍布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女儿的面容,见她巧笑倩兮地与亲爹和小娘说话,眉目间的娇俏和面对自己这亲娘时的沉默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当真是说不完的话啊,那张活泼的小嘴叭叭讲个没完。在自己面前却是半天蹦不出一句话,永远眉带不耐与愁色。
如此,还有什么真假好去辨认。只肖这一眼,胡善才心里也该有数了。
“哎哟,妹子你的手怎么在抖啊?”
胡善才蓦的捏紧手里的马鞭,转头对大娘笑了笑:“饿得失了力气,不碍事。”
说完跨上马,掉头朝着城门的方向去了。
风声呼呼在耳畔呼啸,脸颊被风刮得生疼,酸疼的腿脚一阵阵发麻。胡善才控着马,马儿嘶叫一声,疾步在破庙前停下。
匆匆栓好马,胡善才攥着满是湿汗的手,双腿虚浮地踏进了庙中,浑然未发觉手中还抓着一捆被捏到蔫吧的青菜。
这间破庙自胡善才接手胡家之前便破败许久了,这些年来因着在城外的荒田附近,只有乞丐愿意落脚,也便没人愿意花钱花功夫去修缮它。
蜘蛛网明晃晃垂落到胡善才肩膀的高度,甫一踏入,灰尘土屑直冲口鼻扑来,成群的细黑虫子在面前乱窜,胡善才后退半步,捂着口鼻咳了半晌。
“咳咳咳——”
胡善才捂着鼻子后退几步,呼吸着庙外的新鲜空气才好受一些。
“咳咳咳咳咳——”
抽出帕子,挥散烦人的虫子。胡善才掩住口鼻,再次踏入庙中,这回循着咳嗽声总算找到了蜷缩在干草上,隐约散发着腥臭味的老人。
干瘦的老人蜷缩在地上,枯瘦的胸膛因为抑制不住的咳嗽而连带着全身剧烈颤动着。裤子被卷到腿上,露出狰狞的伤口,流着脓水散发出恶臭。
胡善才只一眼便忍不住落泪了,她顾不得老人身上的脏污,扑过去为他拍背顺气:“福伯,是福伯吗?”
霎时间所有疑惑当头而解,这些年下来,程崎的老家人要打秋风早便来了。程崎那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性子,光是拉拔往年不待见他们的穷亲戚便支了无数钱财,如今哪至于来个穷亲戚就将人打出去。
除非那穷亲戚,不是他程崎的亲戚,而是胡家的旧人。
便是方才得知女儿帮着父亲欺瞒自己时的恼怒痛心,也不及此刻的满腔火意。
说不清是心疼还是愧疚叠加,胡善才干涩的眼眶很快蓄满了热气。
干瘦的老人费力睁开眼,浑浊的眼珠子因迷茫而显得有些木讷。很快瞳孔骤缩,呼吸急促起来:“大姑娘,大姑娘……”
胡善才的泪瞬间滚落而下。
是照顾她长大的福伯,是手把手教她武艺,带她做生意的福伯。
这天地间除了爹娘,胡善才最信任亲近的人就是福伯了。
可如今她却因自己识人不清,连累亦父亦师的亲人奄奄一息,躺在这乞丐都不愿进的破庙里苟延残喘。
胡善才紧紧握着福伯的手,流着泪的双眼通红:“您不是回乡养老去了吗?怎会在这破庙里如此潦倒?”
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一道冷哼,后背忽然被狠狠撞了一下。胡善才豁然转过头,却见那道带着嘲讽声音的主人抱了一只带着豁口的破碗,擦过她走到老人身前。
脏兮兮的黝黑脸上只有一双眼睛黑亮亮的,满面黑泥,瞧不清面容。也掩盖不住她用来保护自己,浑身竖起的尖刺。
胡善才愣了愣:“你是……”
黑瘦的人影已经捧着碗跪到了福伯身边,小心地要去扶他坐起来。胡善才连忙要帮忙,又遭了一串白眼。
“硕康,这是……咳咳咳大姑娘,不得无礼。”福伯被搀起靠坐在墙上,冷着脸的硕康一勺接一勺喂他喝野菜汤。
福伯叹口气,浑浊的老眼充满乞求地望着胡善才:“这是嫣娘的孩子,她母亲去世后被亲爹扔去了伯父家。自小受尽冷眼,幼时发了热却无人照顾,自那时起便不会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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