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散心后,李晚月的心情好了许多,对于今后的安排亦有了眉目。
她打着哈欠拐上楼梯,直径朝厢房走去,此刻她浑身疲惫,恨不得立刻躺在床榻歇息。
廊下微弱的烛火一闪又一闪,犹如悬挂在晴朗夜空的帝星,凭其亘古不变的方位为迷途的旅人指引方向,恰如此时的火光,为晚归的旅客照亮前方之路。
正当她行至门前时,却见一道漆黑的身影早就等候多时。
李晚月瞬间被吓醒,连天的哈欠登时憋了回去,满含困意的泪珠堪堪卡在眼尾。
祁巍听到动静,反应极快地回过身来,见到是李晚月后才说道:“你回来了。”
尽管内心犹如平静的湖面泛起一丝涟漪,但李晚月还是佯装淡定地“嗯”了一声,毫无波澜地越过祁巍,无视身后之人的视线,自顾自地打开门锁。
“咔哒”一声,房门已开。
她一只脚跨进屋内,另一手撑在木门上,分明已有赶客之意。
可祁巍一动未动,灼热的目光倒是看得她十分不自在,她不得不问道:“你......可有什么事?”
闻言,祁巍总算有所反应,伸手从怀中掏出荷包递给她。
“你的东西。”
借着晦暗的灯火,李晚月看清他手中之物,原是本该当面递给他的谢礼。
她没有什么能报答恩情的东西,脱离了公主的身份,她什么都不是,身上唯有从宫中带出的这袋金叶子。
她拿出部分留做自用,其余的全都放在荷包里送给祁巍。这些日来,商队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采购物资需要大量的资金打底,而祁巍他们似乎在为这犯愁。
那袋金叶子或许可以解燃眉之急。
李晚月并未接过,而是说道:“但现在它是你的了。”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着祁巍的眼眸,“我身无他物,不知如何才能表达谢意,唯有此还算是个拿得出手的东西,还望你切莫推辞,收下我这份心意。”
说罢,她就要阖上房门,将一切隔绝在外。
然而就在房门关上的瞬间,一只手卡在了门缝中,愣是阻止她关上。
高大的身躯挤了进来,与之而来的还有寒夜里冰凉的气息,那双紫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昏暗之下,她竟瞧见他的眸中尽是难忍之色。
良久,耳边才响起轻声质问。
“那你怎么办?”
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李晚月面露疑色,扑闪着杏眸不明所以地看向祁巍。
祁巍偏过头去,沉声道:“你将盘缠都给了我,那往后你该如何?”
李晚月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个,随后毫不在意地回道:“我还没那么傻,自然是留了部分在身上,无需为我担忧。”
尽管该解释的都已解释,可祁巍仍是立于原地,眸中蓄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然而转瞬间,犹如暴雨将至的晴空,他的眸中竟浮现难抑的怒色。
喉间沙哑,像是灌有千斤风沙,祁巍一字一顿地重复她方才所说的最后几个字。
“......无需为你担忧?”
“你可知这一路上为你担忧的人有多少?”
李晚月脸色骤变,直觉告诉她祁巍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她立时否认:“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你若不想要,我拿回去就是,不劳你冷言相对,费心挖苦我。”
“我不过是想报答你的恩情,难道这样也有错吗?”
似乎真的被祁巍毫无缘由的话给气到,双颊已有些微红。
祁巍冷眼看着眼前之人,步步紧逼,凌冽的气息围绕在周身,让人不禁觉得寒意十足。
猛然间,他拽着李晚月的手厉声说道:“你若真是这么想,又何必演这出戏来,把我们耍得团团转。”
“你若是真这么想,又怎会想出假死逃出宫的戏码,叫人白白担心你一场。”
“公主殿下,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无需担忧’?”
一席话,听得李晚月脑瓜子嗡嗡地响,身子僵硬得犹如坠入冰窖,身上的血液顷刻间凝固不能流转。
他知道了。
她的身份暴露了。
李晚月低着头,咬紧嫣唇,连腥甜的味道蔓延在口中都无所反应。
良久,她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祁巍默了片刻回答:“那日我教你骑马,你......”
然而话未说完,就李晚月被打断。
“不重要了,你早就发现了不对劲,却冷眼旁观,看着我像跳梁小丑一样在你面前努力隐藏身份,你早就知晓却秘而不发,难道就是想借此羞辱我吗?”
讨要军饷不得,反而被赐婚搪塞过去,但凡是个有血性的人,都会有所不满,更别提那夜她听见过,也见识过。
这件事,总要有个人来承担这份不平的恨意,而那个倒霉蛋便是她。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你们都一样,都一样......”
祁巍皱紧眉头,“我并未这么想,只是眼下不能任由你再胡来了。明日天一亮我就送你回去,齐州城中,我有几个相熟的朋友,他们会把你安全地带回邺京,这回你可不能耍小性子了。”
送回去?
李晚月瞪大眼眸,不可置信地看向祁巍。
她费劲心思从那座樊笼里逃出,想尽办法要远离那群冷血之人,千辛万苦总算踏上寻亲之途,可她无力地发现,只要他一句话、一个安排,她所做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她越想越不甘心。
于是用力挣脱桎梏,杏眸中的悲凉浮漫而出,“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所有人都要剥夺我向生的权力?我不过是......不过是想摆脱曾经的宿命。”
累日压在心底的不安通通放大,坚强的防线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李晚月双眸睁得大大的,任由泪珠溢出眼眶,一颗又一颗晶莹似珍珠的泪水划过脸颊。
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本就对她有好感的祁巍心尖一痛。
他扶着李晚月的手臂,粗粝的拇指拭去泪珠,语气放缓地说道:“塞北苦寒,你自幼长于深宫,是断然适应不了的,况且你的姐姐还在苦苦寻你,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别叫她为你担心。”
“你什么意思?”闻言,李晚月抬头问道。
祁巍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李晚月,“你看了便知。”
李晚月接过,就着烛火一目三行地掠过信中内容,她越看心底越是愤怒。
这封信竟是李如霜送来的!
信中不仅道出她的身份,要祁巍送她回去,还大言不惭地说是她自己任性,非要出宫游玩,学着话本里写的逃了出去。
言辞恳切,就好像真的一样,处处在为她考虑,连她这个亲历者都险些怀疑曾经的追杀难不成是梦里发生的。
李晚月看得生气,咬牙切齿地说道:“这都是假的!她在骗人!”
“她千方百计地想把我抓回去,就是为了让我代替她的宿命,想让我去赴那场死局。她就是想要杀我,想要我的命,我绝不可能回去!”
她气到极点,索性将信撕得稀巴烂,眼不见为净。
“无论是悬崖边的刺杀,还是城门口的通缉画像,哪一桩事像她李如霜所说的,期盼我平安回来?杀我不成就损我名声,她可真是我的好姐姐。”
“这里不能待了,我要立刻就走,走得远远的......”
说罢,她就要动身去收拾行李。
看着李晚月怒气冲冲的模样,祁巍试图想让她冷静,揽着她的肩膀一遍遍地安抚。
他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挑明真相,明明是担心她,却口是心非地说了一通不讨喜的话。
想将她送回去,不仅是因为信的缘故,更多是因为塞北。
诚如他所说的苦寒之由,还有一个谁都不清楚的关键原因,那便是塞北恐将发生前所未有的动荡。
他怕到那时,无暇顾及她。
在祁巍的宽慰下,李晚月渐渐从失控中脱离,撑着额头平稳气息。
屋内光线虽暗,但两人的身影仍旧清晰地投射在窗户上,看上去像是依偎在一起。但实际上,两人的中间始终隔着一点距离,就像那难以跨越的分歧。
“我是不会回去的,你休要再劝我,即便是绑着我,我能逃出一次,就会逃出第二次。”
“只要到了敕勒川,我自会去寻亲人,不会给将军添麻烦。往后,你就当从未见过我,茫茫人海不复见。”
少女擦干眼泪,扬起高傲的头颅,杏眸中是让人一眼就难忘的坚定。
祁巍自诩冷情,见她这番模样,节节败退,心跳比寻常跳得更快了。
他想起很多个瞬间,想起第一次遇见她的灵动,第二次挡在他身前的勇气,第三次发现她还未死的欣然,第四次察觉她傲然的天赋,第五次......
他数不清有多少次黯然动心。
直到这一次,一颗心仍旧猛烈地、冲动地在为她跳动。
劝说的话含在嘴里无法说出,可答应的话落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屋内静悄悄的,只剩燃烧的蜡烛在噼里啪啦地奏乐,两人均是未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才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你最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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