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亦周眉心轻蹙，冷眸垂落，看向有些手足无措的景黎。心底涌上一股潮湿的寒意，胜过前几日的连绵阴雨。
他原以为，在她心中，他至少能被定义为朋友。却未曾料到，两人的关系在她看来仍是如此生分，生分到她迫不及待地想用钱来一笔勾销。
他自嘲地勾起半边唇角，一步步向她靠近。
“哦？你觉得呢？”
“……五百？”景黎不安地捏住衣角，双唇紧紧咬住。这是她目前能给出的最高赔偿金。她的生活费的确所剩无几，多年积攒的小金库早就被大学以来各种烧钱的科研试验花得见底。
话音刚落，他便嗤笑了一声。
“如果我说，你出的价格连这件衣服的零头都不够呢？”
“……”仿佛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下。景黎咬住下唇，倔强地抬起下巴，眼神毫不示弱，“大不了，我先欠着，以后慢慢还。你不信的话，我可以写欠条。”
阮亦周眸中染上失望的冷意，他抓住景黎的手腕，一字一句道：“景黎，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你以为，用钱就能把我打发了？”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景黎慌乱地解释，手腕被他捏得有些发疼，她语气乖软，眼泪差点掉下来，“阮亦周，你弄疼我了。”
视线之内，她像只可怜兮兮的小奶猫，虽然一开始张牙舞爪，将他的心挠得滴血，但此时却无助地叫唤着，又让他忍不住心软。
阮亦周松开了景黎的手腕，将她眼角未落的泪水轻轻擦去。
而后，微低下头，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抵至自己的额间。
“明明前几日，还说过我们共进退？”他的嗓音清冽，含着不易察觉的苦涩，“那现在，你当我是什么？嗯？”
话语很轻，却仿佛一层薄而易碎的玻璃，将景黎的心轻轻罩住。
她这才明白，他生气——
不是因为自己给的价钱太低，只是因为自己没将他当作朋友来看待。
可她也说不清，他在自己心中到底处于什么位置。每每考虑两人的关系，脑子里就会乱成一团麻，真可谓“剪不断，理还乱”。
“……对不起。”景黎弱弱开口，眼中早无刚才的气焰，只剩下疑似犯错后的自我悔过，“可除了赔钱，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他叹了口气，手缓缓松开垂落，走向窗前。
雨后初晴，日光稀薄而微弱，他的半边侧脸在逆光之中蒙上厚厚的阴影，只有头顶的一小圈还闪着淡淡金辉，如同精致的剪影画。
景黎不觉出神，视线久久停留，也终于在彼此的沉默中想起今日来找他的正事。
“阮亦周，冯校长不支持我的……我们的想法，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吗？”想到他刚才失望的神色，景黎连忙改口。
“景黎，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沉眸，嘴角似乎带着冷意。
额，怎么又绕回这个话题了。景黎双眸呆滞，僵在原地。
“阮亦周，我不知道，也没法回答。”片刻后，她缓缓道。
“罢了，也不差这一时。”
不差这一时？景黎有些疑惑，却又听他淡淡说，“冯校长那边我来解决吧。至于赔偿，我有个提议。”
“？”
“做我的人体模特。”他转头看向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直到项目结束。”
“什么？”
人体模特？是她想的……那种吗？
景黎双颊瞬间爬上一层红霞，她难以置信地糯糯道：“是不穿衣服的那种吗？”
他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旁，抬手便赠了她两个“栗子”，脑门传来轻微的痛感，景黎揉了揉额头，嘟起嘴：“敲我头干什么……”
“谁让你整天异想天开。”耳边传来他的轻笑，“还是说，你自己想——”
最后一个字消失在他的尾音里。
不用猜，景黎也知道是什么。她反手就往他胸口捶了一拳，跳得远远的：“大流氓。”而后抱胸伫立在门侧，不再搭理他。
“如何？”他在问她的意见。
“我可以答应，但是——”景黎翘起唇，语调仍有些愠怒，“你不准让我做奇怪的事情。”
“我当然不会，除非你想。”他笑而回击。
“……”
景黎发现，只要跟阮亦周待在一起，不仅脾气隐隐出现返祖现象，还常被他三言两语捉弄得面红耳赤。
就算不是敌人，也绝不是朋友！摔门而出之际，景黎忿忿地将其加入“无耻小人”的名单。
*
朔月之夜，明月似弯钩嵌入深蓝苍穹，月色轻薄而皎洁，将浮云镀上了暖金色。
景黎趴在床上，看着物流仍未更新的快递，心中怅然。虽然她人不能到，但礼物总是要送的。如果按这种速度，恐怕再过一个星期，礼物也邮不到。
明天就是文敏的生日了。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打开地图搜寻附近的店铺。一共就十来家，都是某某副食，仅有的一家超市还是蔬果类。
“繁星手作？”
景黎无意中瞥到这家店的名称，连忙点进去查看。原来是一家手工店，店内可进行饰品制作、石膏涂色等手工活动。
那不如，就做手工礼物吧。不仅有诚意，还省了价格昂贵的礼物开销。
这样一想，景黎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终于沉沉睡去。
……
翌日中午。
景黎一下课便匆匆忙忙根据导航的指示，赶到了手作店。由于是工作日，店里只有一位妈妈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女童，正在往“hello
kitty”的石膏像上涂颜料。
店主是位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姐姐，见她进来，微笑道：“您好，想要做什么手工？”
“我要送一个跟我同龄的女生作为礼物，您有什么推荐吗？”景黎环视一周，缓缓问。
“那可以做发卡或手机壳哦。”
景黎选了一个鹅黄色的底板和一些晶钻、动物贴等材料，着手准备做发卡。她顺便给阮亦周发去定位：我在这里给文敏做生日礼物，离学校不远。你出门的时候来拿一下，帮我带给她。谢谢啦～
谁知道没过半小时，这人便闪现在店门口，锁定景黎的位置后，阔步朝她走来，一屁股坐在了她的旁边。
“？”景黎蹙眉，不解地看向他。
“我没给她准备礼物，也来这边做一个吧。”
“……”
倒是很符合他的风格。
景黎的发卡只做了一半，她瞥向阮亦周手中的东西，差点没笑出声：“你这选的什么？”
他手中躺着一个“多啦a梦”白色石膏像，只有他的手掌一半大小。
“你确定……要送这个吗？”她忍不住提委婉提醒。
“怎么了么？”阮亦周淡淡道。
“……”景黎见状也不再问，索性专心做起自己手中的东西。
身旁突然加入一个人，她仿佛自动开启竞赛模式，剩下的发卡只花了之前一半的时间。她让店主帮忙包装好后，便盯起阮亦周手中的动作。
他正往“多啦a梦”身上涂抹大片蓝色的颜料，结果因笔刷幅度过大，把原本不需要上色的脸部也涂上了。他却毫不在意，干脆直接把脸涂蓝了。
“……你真的是艺术生吗？阮亦周，你还不如说你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景黎笑到捧腹，学他阴阳怪气。
对方却并不搭理她，手中动作未停。
景黎看不下去，手掌伸了过去：“不介意的话，我来帮你涂细节吧。”
只见阮亦周将石膏像如烫手山芋般，递到她的手中，而后一个跨步，到洗手间清洗沾染劣质颜料的双手。
景黎也被这股刺鼻的味道熏得有些不适，她原本只打算帮他涂脸部和四肢的细节，但由于其他地方涂得太粗糙，景黎大发慈悲地重新补涂了一遍。
一个钟头后。
从烘干箱中取出的“多啦a梦”大变身，不仅异味全无，各个部位的颜色也涂得恰到好处，仿佛从动画中走出一般。
景黎满意地将手中的作品归还，语气略显得意：“幸亏我妙手回春。”
“可不是，都变成同一种族了。”他勾起唇角浅笑，视线挪到她的脸颊两侧。
景黎箭步冲到洗手间，看向镜子，不由地气笑。镜中，她的脸颊两侧沾上了蓝白相间的颜料，还神奇地对称起来，可不就是只花猫。
待她清洗完毕，阮亦周已经收拾好桌子，立在墙边等待。景黎快步走向前台结账，却被告知已经付过了。
“我的礼物就麻烦你带给她了。唉？多啦a梦怎么没包装一下？”她连同礼品袋一起递过去，疑惑地问。
“手里的这个小东西，就留作纪念吧。不打算送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塞进口袋中。
“对了，我把我的那份转给你，多少钱？”景黎虽不解，但还是乖乖跟着他走出店门。
“不用了，没多少钱。而且，你也出了劳务。”他脚步一顿，淡笑道。
“劳务？阮亦周！！！”景黎的眸子闪出火星儿，她不满地跺脚。
“不逗你了，我先把你送回去。天色不早了。”他敛眸，不舍地从她脸上收回视线，递给她一叠湿巾，“再把脸和手擦一下，别过敏了。”
“哦。”景黎怔怔接过，背对着他迅速擦完了这些部位，探头到他身前，“现在是不是干净了？”
“嗯，很干净。不是小花猫了。”
“哼～”景黎嘟唇，却又听他淡淡道：
“我已经和冯校长谈好了，下周就可以开发……我们的校本课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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