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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炀惊异的目光撞上玄漓水灵的瞳眸，他怔了下，侧脸躲开玄漓的手，又朝后岱然看去。
这次，他觉得覆于后岱然身上的光芒里还多了一股神圣之感，他一点点沉浸其中，崇敬之情溢出眼眶。忽然，那光芒消失了，一张圆圆的，懵懂的，白嫩的脸蛋闯入了他的眼帘。
是玄漓。
她见祝炀迟迟不语，又望着远处发呆，便上前挡住了他的视线，道：“你不想问问我是谁吗？”
祝炀回过神，眉心微皱。他虽未答，表情却显而易见，他不想。
玄漓毕竟是个七岁的孩子，不懂察言观色，她昂首笑嘻嘻地道：“我是临水州的小公主，玄漓。”
祝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心里想着这二人竟然都是上仙，嘴上却道：“没听过。”可话刚出口，他就略有后悔，他着实搞不懂自己，他分明连这小屁孩的一根头发都惹不起，为何还总控制不住想要气她。
而玄漓也果真被气到了，叉腰撅嘴瞪圆眼，摆起架势就要开骂。
后岱然的声音恰好传来。
“漓儿，祝炀，吃饭了。”
闻言，两人相视一眼，竟都眉开眼笑，芥蒂怒火通通不见，争先恐后朝后岱然奔去。
香气弥漫黑夜，火焰烧得正旺。
对七岁的孩子来说，没有什么比好吃的还重要。
*
当天晚上，三人挤在祝炀重新搭好的小木床上歇息。
玄漓睡中间，祝炀和后岱然躺两边。
玄漓入睡向来不费功夫，累了一天，小腿肚子酸得难受，这晚更是一沾床就做起了美梦。由于梦多，她入睡后格外不老实，一会儿吧唧嘴笑笑，一会儿又乱翻身子，半夜还突然大喝一声，一巴掌呼到了祝炀脸上。
祝炀却没吭声，因为他压根就没睡着。
他怕把这小屁孩弄醒了更难收拾，便忍下了这口气，闭着眼装作什么不知道。
经这一翻腾，玄漓可算消停下来。
万籁俱寂，祝炀终于可以静下心琢磨白天的事。他觉得这一天格外漫长，仿佛过了一年，甚至还要久。
他记起很久很久以前，姨妈对他讲，五州上仙都不是好东西，还嘱咐他一旦碰到上仙，得躲着走。不过这话他只是听听，却从未相信，他觉得既然世人有好有坏，上仙也定是一样，他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五州，看每一个人。
谁能想到，活了七年没见过一个上仙的他，竟在短短一日之内遇到了两个上仙，还是名声显赫，响当当的那种。而且这俩上仙应是救了他的命，如此，便不算坏。
不过他觉得自己还是得多提防，他祝炀可是将来掌控梭波镇的霸主，是一个大人物，万万不能再因一根羊腿就失去了理智。
明日，这俩上仙便会离开，他们身份尊贵，穿着华丽，钱袋子也定是鼓鼓的，他得想法子从他们身上弄点银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是，他们对他有恩，搞银子需得正大光明，比如，卖卖惨，哭哭穷，博点同情，这似乎也不算过分。
想到此处，他觉得自己不但脑瓜聪明，心地还善良，竟咧嘴笑了出来，眼睛不经意间张开了一条缝。哪料，也正是因这浅浅的一条缝，一道锐利的光线直闯而入。
祝炀后脑勺一凉，眼眸下意识睁大，发现这光线来自昨日烧羊腿，逗孩子，笑容如山涧清泉一般的少年。
那少年靠在墙边，一缕凄凉的月光穿过虚掩的破门，在他俊美的脸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光亮。他昂着头，侧着脸，左眼沐浴在轻柔的光亮中，目光却凌厉无比。
祝炀直感不寒而栗，因为他方才察觉到的光线正是这少年的目光！
他此生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悟到什么是云泥之别。若这少年是玄黄天地，那么他就是天地间的一株小草，少年只需一眼便能要了他的命。也许，这便是无限接近于神的力量。
祝炀再次闭上了双眼，却一夜未眠。
他于这悠悠长夜做了一个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决定。
翌日，祝炀主动提议给大家做早点。玄漓原本睡眼惺忪，一听这话，骤然清醒，嚷嚷着说早就打算尝尝梭波镇的包子摊，披散着头发就拽后岱然出了门。
待二人提着一兜热腾腾的包子回来时，发现昨日吃饭用的折叠桌子被摆在了门口，桌子上还整整齐齐地叠着一件金丝黑衣，那不是祝炀心尖上的宝贝是什么。
二人面面相觑，驻足在门口。
玄漓啃了口包子，冲洞里没在阴影中的男孩喊：“祝炀，你这是做什么呀？快把这衣服收起来，我可不敢碰。”
那男孩一步一个脚印地迈入洒了一地的晨光里，因瘦弱而棱角分明的轮廓竟被光线映得颇为柔和。
玄漓觉得此时的他格外不同，这不同在大人们眼中，大抵叫做好看。
祝炀束起了蓬发，褪去了脏衣。身上的灰布衫已被洗得泛白，上面虽然打着两块破补丁，却格外干净。那张清早还灰不溜秋的脸，现下竟一尘不染，若除去他额头尚未愈合的伤疤，这张脸可以用白白嫩嫩这个成语来形容。
玄漓看愣了，嚼包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只见眼前这炯炯有神的男孩一甩衣摆，屈膝跪地，对着那小桌子，对着那宝贝衣服，对着玄漓与后岱然连磕三个响头，而后直起腰身，声音洪亮地道：“望无双世子收我为徒！”
后岱然的眸子里漾起一丝涟漪，他想起昨晚僵硬地躺在床边，喘息不稳的男孩，淡淡一笑，回：“我从不收徒。”
祝炀眼底闪烁着坚定不移的信念：“那便让我追随您！”
后岱然扬起眉角：“我不喜欢同龄人追随自己。”
祝炀抿嘴：“我，祝炀，孤儿，今年七岁，愿追随无双世子。”
“你因何追随我？”
“我想变强。”
“不可。”
祝炀脑中闪过姨妈冰冷的尸身，那个脾气不好又爱唠叨的中年女子，一次次将讨到的粮食让给他，最后偷偷死在兵荒马乱的大街上。他咬紧下唇，神情刚毅，气势如虹。
“我想守护我在意的人！”
后岱然展颜，眸若秋水，温润清雅：“可是，跟着我会很苦。”
祝炀意识到后岱然已允了自己的请求，嘴里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我不怕！”
谁料祝炀刚欢喜一会儿，后岱然忽又垂眸，道：“不过……”
祝炀屏住呼吸。
“不过，你摆这张桌子，还放着一件衣服，这是为何？”
祝炀长呼一口气，起身捧着衣服，双手送于后岱然身前，语气羞赧：“师傅，这衣服是我最值钱的东西，我想把他作为拜师礼送您。”
玄漓在一旁看了好久的戏，却迟迟插不上话，心里痒痒，这下终于瞅准机会开了口。
“哈哈哈，祝炀，我岱然哥哥身份尊贵，怎能穿这种镶着假金线的劣等衣服？”
祝炀感到胸口被什么不好的东西堵住了，脸也黑了下来。
他讨厌小孩，从没有比现下更讨厌过。
可是，那日气鼓鼓的七岁祝炀，怎么也不会想道，许多年以后，他与天斗与地争，即使魂飞魄散也甘之如饴，只是为了这个令他憎恶的小屁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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