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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赛利亚宫迎来了它的又一位主人,婚后,皇帝便不在自己的宫殿住了,他留宿在业伽身边,每晚都要住在一起。
世界各地以前流传最广的是皇帝好战的恶名,而现在,则变成了他的昏庸,他的婚礼如何奢靡,他是如何扔掷千金,只为博皇后一笑。
格温时不时地来宫里,她告诉业伽,现在最流行的舞蹈仍是关于河流的,却不是赞美河流,而是骗子如何伪装成河流去欺瞒皇帝,帝国当然不敢排这种舞台,但在私底下,这已成了最流行的东西。
她怀疑皇帝对业伽的真心,但皇帝每天都对业伽笑着,各种稀奇的礼物也源源不断地送往希赛利亚宫,仿佛宠爱永不会终尽。
“可是,他究竟怎么看你的,真把你当成河流吗?”
“我本就是河流。”
“好吧,你是河流,但河流跟人,你们每晚怎么睡在一起?”格温大胆地问。
业伽风平浪静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躺在床上,他喜欢听河流沿岸的故事,我会讲给他听。”
“皇帝没有其他要求吗?”格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业伽点头:“他觉得这就足够了。”
“真是纯情,想不到皇帝陛下竟是这种人。”格温瘫在绵软的沙发上,希赛利亚宫是她见过最美的地方,不光满足视觉要求,也兼顾了实用性,所有家具都是舒服的,完全符合人体构造,不像舞鞋那样,拘着人的身体。
新连为已习惯了她的到来,会派人去接她,再把她送回剧院。
一切都太惬意了,大家虽然不喜欢业伽,但碍于她皇后的身份,也不会为难自己这个异乡人,在这种环境里待久了,难免会沉沦其中,丧失对危险的嗅觉。
“宫廷中的宴会怎么样,可以应付吗?”
“按她们说的做就可以。”实际在婚后,所有贵族都邀请了她,她由黛米女士陪同着,只需要保持姿态,时不时地点头或旋转几下便可以。
这在人类社会里应该的确是刁难,她曾听河边的少女哭诉,大家是怎么看她出丑的。但河流不是人,心里没有出丑的概念,也没有过多的行为,人们怎么引导,她便怎么流淌,去宴会还是待在希赛利亚宫,于她并无区别。
皇帝也好心地问过她有没有被人欺负,在她摇头后,皇帝就只谈论历史了。
“剧院的人的确背后说过皇后的言行毫无纰漏,是天生的间谍。”格温舒出一口气来,觉得业伽这种于人事上的钝感非常不错。
两人吃了些茶点后,就分别了。
格温的时间并不多,只有周二周四才能来,皇家大剧院给她开了非常丰厚的薪水,她便常从街上买些帝国特色食物带给业伽。宫中的美食虽也多,但都过于精致了,缺少某种味道。
新连为作为业伽的骑士,在短暂的相处后,得到了格温一定程度上的信任,所以食物往往也有新连为的一份。平常的谈话中她也不介意新连为的存在了,只有在谈到皇帝时才会让新连为出去,新连为也不问原因。
坐上车时,格温看见了皇帝的身影,这个漂亮的男人简直毫无漏洞,哪怕用最苛刻的眼神都挑不出他的毛病来,但又不像个完美假人,身上充满了一种鲜活的,对世界的探究感,这份感觉甚至给他平添了一份孩子气,只是在皇帝这个身份的威严下难以被人察觉。
格温舞蹈中常注意人细微的情感变化,努力让自己的舞台生动起来,她曾经的走南闯北经历则让她对人充满了戒备及恶意猜测,但她从不揣测业伽有无坏心,因为业伽的确像河流一般,看上去便无那些或美或丑的七情六欲。皇帝七情六欲就多一些,但关于爱情的那份似乎全投入到了业伽身上,虽然不知真假,外在却是这么表现的。
“一路顺风。”看见送格温的车时,皇帝友好地打了声招呼。
非常亲切,又保持了距离感,完全是对妻子好友的态度。跟她以前想象中的战争魔鬼差别甚大。
格温下车回了个礼便离开了,皇帝则来到了业伽身边,新连为自动退下,侍女们也不见了踪影,皇帝跟皇后相处时,是不喜欢被人打扰的,当然早晨除外。
他毕竟还是个勤勉的帝王,有非常多的人要见,非常多的公务要忙,能安心陪皇后的时间也只晚上而已,偶尔还会被大臣们急找,中断甜蜜时光。
“今天怎么样,有人找你麻烦吗?”皇帝说着固定的开场白。
业伽则一如既往地摇头。
两人随后各自洗漱,完毕后皇帝躺到了床上,业伽则坐在床边,如果皇帝不主动问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会主动讲的。
皇帝已习惯了这点,他对业伽有非常多的戒备心,但相信为了平和,对方不会趁他睡着,突然要了他的命。而他也乐意陪业伽演好鸾凤和鸣的戏份。
“继续昨天的故事吧,身着白袍,骑着骏马的波普旦尔大帝,杀了他的一生之敌提彭西,他们两个当时已经年纪很大了吧,画像中波普旦尔大帝有着浓密的发须,神采奕奕,手持利剑,将提彭西的头颅贯穿,事实果真如此吗?”
“嗯,差不多。波普旦尔从丰隆草原一路疾驰,他在我的视线中断断续续出现了四次,神情从最开始的急迫变成麻木,中途时他跟手下交谈,认为提彭西已走远,而一旦这次放过他,他会马上重整旗鼓,进行翻身之战。前线不时有人赶来汇报,却都无法找到提彭西的身影,波普旦尔不愿放弃,他说战争进行了二十三年,终于将提彭西逼到绝境,必不能放过他。于是波普旦尔又派了无数人去追寻,他甚至找了巫师占卜,希望得出提彭西的位置。”
“巫师真的管用吗?我在书里看到过这一段,那毕竟是千年前的事了,充满了神话式的描述,上面说巫师手里的地图经火燃烧后在西南、西北两侧都出现了黑洞。巫师说他并非在卜提彭西的位置,而是在卜波普旦尔大帝的天命所在,西南平坦开阔,交通、商业都极为便捷,可兴建大的城市,宜把都城定在此。而西北崇山峻岭,利乱世为王,可攻可守,却不利太平盛世,因其闭塞不利发展,波普旦尔大帝命中便注定建立伟大绵延的王朝,图有两洞,无非是说未来的天命在西南,而达到天命的关键地却在西北。眼下大帝只剩提彭西一个敌人,则大帝要去搜寻的便是西北。”皇帝翻出书来,跟业伽看上面的描述。
业伽沉思,她回想当时的细节,摇了摇头:“这是不太对的,波普旦尔的确病急乱投医,找了巫师,巫师也的确卜出了两个结果,但他说的是,天命不愿显示,请求再卜一卦,波普旦尔允许了,这次图上却出现了五个洞,巫师没有再卜,他对波普旦尔说,提彭西的天命未尽,如今远不到取他命的时候,您注定找不到他,而他很可能卷土重来。”
皇帝合起书,打量业伽的脸,判断她是不是故意要把事情讲得这么离奇。
“巫师是不要命了吗?”
“不知道,很多巫师都是为了骗钱的,他们把结果进行语言上的修饰,同样的卦象可以解释出数十种不同的答案来,其中好坏参半,只为了让自己的占卜看起来更可靠。但有些巫师真的相信自己能通晓别人不知道的境界,他们将频繁出现的偶然当做自己的能力所致,并坚信自己是对的。”
“长河这种神奇的存在也不相信巫师吗?”皇帝笑着看业伽。
业伽摇头:“世界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不过河流跟人的视角原就是不一样的。”她没有解释更多。
皇帝也就到此为止:“波普旦尔大帝听到巫师的话会很沮丧吧,这种扰乱军心的话,借由天的名义说出,哪怕不信的人,也会觉得惴惴不安。但波普旦尔大帝应该没有被影响,他还是继续追逐,并终于找到了提彭西。”
“是的,他愤怒地命人将巫师关起,并未直接取他的命,而是要巫师亲眼看到,谁才是真正的胜利者,他那些破占卜,都是骗人的,这个可恶的巫师搞不好是提彭西派来的骗子,为的就是让他退缩。可他,伟大的波普旦尔是不可能向任何人认输的,他摒弃了所有杂念,精神焕发起来,瞬间起了前所未有的斗志,踏上马背,消失在了我的视线内。”业伽的讲述没有声调变化,波普旦尔大帝的雄心壮志,那些不甘、迟疑、愤怒,在河流心里甚至不比悬崖的落差更值得关注。
长河看了,但也只是看了,她记住那些,跟记住叶片的垂落一样简单。
“我再次看到他,是他用长枪贯穿了提彭西的身体,提彭西没有落马,他用最后的力气奔向我,试图用江河,这天堑来为自己的生命争取多一份喘息的机会。他的眼睛跟波普旦尔的眼睛是一样的,最后波普旦尔追上前来,将长枪狠狠捅进提彭西的头里。”
“不是剑吗?”
“不是,是一把已经破损的长枪,波普旦尔的发须的确浓密,却是杂乱的,而据他上一次出现,明明只过了两天,他的一半头发却都白了。提彭西的下半截身子从马上掉落,波普旦尔高举长枪,将提彭西的头掷向天空,随后也力气用尽,倒在地上,他还差一点,就进了河里。”
皇帝沉默着,他看着雕满鲜花的屋顶,想着波普旦尔大帝那骄傲的敌人提彭西,就像大帝不愿意信占卜结果,战场上处于下风时常放手一搏般,提彭西在生命的尽头也在寻找着机会,他们都不愿意认输。最后波普旦尔大帝那高举的长枪,是在向天证明,向那些不相信他的人高喊,他才是最终的赢家吧。
“可作为胜者的波普旦尔大帝明明彰显了自己的传奇,却还是把巫师的话改了。”皇帝知道换成自己也会改,因为那占卜结果就像个恶毒的诅咒,哪怕无神主义者,都不愿染上其中的晦气。且天下可不全是无神主义者,不是还有那么多人相信长河能化成人嘛,这么离奇的东西他们都信,那些波普旦尔大帝不被天命眷顾的话他们肯定也会信。
战事方休,局势还不稳定,故意有人跳出来,说提彭西的天命未尽,自己便是代表天来为提彭西夺取天下的,那时局岂不是又要乱。
所以篡改在很多时候是必要的。
业伽开始讲波普旦尔大帝建立王朝后的事,他们在河边的时候不多,但总有人在河边言语那些,长河也就知道得颇多。
皇帝在长时间的相处中,觉得自己安排的测试非常好,他要的就是这种骗子,精心准备了取悦他的一切,不缺知识,为人也平和,这样相处起来才不至于太惹自己厌恶。
汩汩的水声似乎环绕在耳边,他不知道业伽是怎么做到的,但小的时候,长河也是这么流淌的,他只能听到很小很小的声音,想听得更清楚一点,只能屏住呼吸,耳朵贴在床铺上,静静地捕捉。
这声音的频率会让他产生丰富的联想,远方的人在河边嬉闹,舰艇扬帆远航,鱼和一些奇奇怪怪的生物用着跟他相同的视野,它们随水流走着,看波普旦尔大帝怎么急奔千里,瞭望塔上的人又如何点亮那孤灯。
慢慢地他就睡着了,一夜又一夜,业伽很多时候是给他讲小人物的故事,或者动物的故事,这些生灵跟人的存在方式完全不同,皇帝听时也只当是童话故事,并不做真。
业伽的故事倒是永不重复,很得他的心。
所以他在闲暇的,不用处理太多公务的日子里,也带业伽去偏远的省份看看。秋日的尽头,他们曾一起去帝国北部,那里的绿松鸟已经开始死亡了,他在尼拉布莱奥第一次见业伽时,曾给她介绍自己的藏品,里面便有这种鸟做的装饰物。
成片的死尸堆得像落叶一样,真正的落叶却无规律地铺在地上,偶有一片被风吹起,飘到他们的前方,于是那脆弱的,叶片拟成的青蛙便阻挡了他们的步伐。
皇帝将这些有趣的叶片捡起,亲手做成了花束的样子递给业伽。
冬天已经快来了,绿松鸟的身体僵硬。
“在长河眼中,鸟的尸体跟树叶的尸体并无什么区别吧。”皇帝亲昵地拉住业伽的手,业伽的另一只手抱着那碎片花束,点了点头。
他们旁若无人,身边的大臣跟平民们却都满脸的错愕。他们终于明白皇帝怎么会被这个可恶的间谍迷住,因为对方实在是不要脸的,为了让自己像长河,甚至做到了这种耸人听闻的地步,在鸟的死尸中如履平地。
至于皇帝的意图,他们倒是不去猜测,皇帝也只是想看看河流的想法而已。
咒骂业伽的童谣突然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里面充满了肮脏不堪的词汇,拿祖先、器官做形容,讽刺有个不要脸的女间谍来了帝国,坐上了皇后的宝座。大臣们紧急派人去找声音的来源,这声音却还是响了很久,足有十六遍之多,皇帝也就明白了,始作俑者,正是贼喊捉贼的大臣们自己。
虽然大臣们辩解了,但皇帝还是罚了在场所有可怜人的年俸。
这事情传得很广,据说连另一个大陆的抚森报纸上,都出现了相关报道,只是很快便被销毁了。
皇帝就是这样,时不时地带业伽出去,而业伽每出去一次,她的形象便更恶劣几分,业伽自己曾听到很多人在长河边聚集,向长河哭诉有人冒充它的身份,这些人甚至成立了个组织,不过存活不到十天,就被逮捕了。
格温曾调侃道,要是个普通女孩,面对这铺天盖地的骂声,还有时不时的来自贵族们的刁难,怕是早抑郁了。皇宫是个摧残人的地方,除了个别的幸运者,大多数人都不开心,有几位皇帝的皇后便疯了,她们千奇百怪地死去,有的跳楼,有的割腕,还有的是被枣核活活噎死。
那时她们正围在壁炉前取暖,皇帝忙碌、无暇顾及业伽的日子里,便安心地放她去首都南部的领土上,格温也会得到假期,去那里陪她。
温暖的屋里发着昏黄的光,新连为被邀请坐到一起,三个女孩挨得很近,以前天气暖和,格温还不觉得业伽的体温低,如今到了冬天,简直感受得异常明显,她把业伽的手放在自己手里取暖,却迟迟无法让其暖起来,最后自己的手也凉了,只好放在新连为怀里,直到手暖和起来,再给业伽捂。如此循环往复,业伽还是浑身冰凉。
“该不会是被吓到了吧。”格温准备向业伽道歉。
业伽却摇头:“没有,一直都是这么冷的,皇后们的故事我听过,列昂三世娶了六任皇后,每任皇后都是被活活吓死的。”
新连为的表情有些微妙,格温捅捅她:“怎么,你不愿意听啊。”
“没有,只是我家先祖便是列昂三世的其中一位皇后,她死的时候,据说整个眼睛都要凸出来了。”
“忘记你是贵族出身了,跟我这种书都没读过几本的不一样。”格温调侃道,眼神中并无敌意,“话说你们家知道她的具体死因吗?”
新连为的脸红了:“不知道,家里没有看见她的尸体,事情传出来时,人已经下葬了。还有,我家没落很久了,不算贵族。如果你想看书,我可以从楼下给你拿几本,咱们一起读。”
“算了,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格温噘嘴,她的手冷了,就又放到新连为的怀里取暖。
壁炉里的柴火越烧越旺,新连为轻声说:“我会保护好殿下的,不会让她死于非命。”
“毕竟你是她的骑士嘛。”格温拍拍新连为的手,又拍拍业伽的手。
三个女孩在这座悬崖边的城堡里说说笑笑,壁炉边的木头太多了,最后格温提议,可以做些手工品。
分工很快完成。新连为锯木头,业伽涂大面积的漆,格温画具体图案。
锯声在城堡响起,小柜子跟小椅子很快加工完成,整体造型美观,只是格温的绘画水平明显不如舞蹈水平,将每个图案都画得非常丑,她自己倒是很骄傲,因为新连为画得比她更丑,而业伽的绘画,是往木料上直接洒漆,成形效果完全捉摸不定。
她们将最终作品带到大露台上,让其自然烘干。
冬日的太阳红彤彤的,长河正在不远处流淌,它还没有结冰。阳光照射于其上,平添了许多暖意。
“长河真是自由,无拘无束地流淌着。”
“长河也被河岸拘着。”
“这没有什么,就像人不觉得自己被空气拘束一样,长河也不会觉得河岸有哪里不好。”
“这样吗,可河岸是实质性的。”
“在河流眼里,是自然而然的,就算有拘束,也可以空气般忽略不计。”
“那长河不觉得大片的河岸是束缚,也不会觉得小小的宫殿是束缚?”这是新连为问的,她没有见过业伽的真形,但仿佛从始至终都觉得业伽是神奇的,神奇到等同于长河。
只是她还会想,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会不会不开心,在抚森的时候她偷偷带业伽出去,在帝国,她无法做到这点,心中却还是存着想法,因为这是更不自由的地方。
可她的殿下点头:“嗯,都不是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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