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巴掌打下去之后，沈黛垂眸一看，自己的手上沾满了男人脸颊上的污血。
她不禁蹙了蹙眉，飞絮见状，忙不迭奉上一块干净的白玉丝帕。
沈黛擦了手，这才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面前浑身是伤的男人，眼中波澜起伏。
自从昨夜听了李公公为皇兄传来的话之后，她便突然释怀了。
从前，她总是顾忌这儿顾忌那儿，因为自己曾是陈国国主夫人的身份，因为她有一个因叛乱而亡的舅舅，还有她身嫁二夫的事实……
因此，从回到大雍的那一日，她便在心中告诫自己，一定要谨言慎行，远离权力风波，安安稳稳地过完余生。
可事实上，只要她一日是怡安公主，便一日逃脱不了沦为皇权棋子的命运。
既然命运已无法逆转，那她何不换个活法儿？
就像两年前那样，做回那个无所顾忌、自由自在的怡安公主。
眼中的光渐渐聚集到长凳上快要奄奄一息的男人身上，似是觉得方才那一巴掌打得还不过瘾。
沉默了半晌，她勾唇：“来人，将驸马抬去本公主房中，我要亲自照料他。”
寝殿内，婚仪那日张贴的红绸、红字还未来得及撕下。
两名小厮将人抬进来后，沈黛便吩咐他们下去了。
裴清舟还残存着最后一丝丝意识，用尽全力抬起眼眸，只见一身红衣的女人正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她笑得那样妩媚，这样的笑容，裴清舟从来没在她的脸上看见过。
盯着她出神的那一瞬间，他止不住地想，两年前，他们在红芙镇杏花小院的时候，姐姐可有对他这样笑过？
只可惜，他那时身患眼疾，根本看不清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想着想着，沈黛已经走到了他跟前。
注意到男人在分心，她脸上笑意微敛：“驸马在想什么？是在想谁会来救你，还是在想你那位心上人苍月姑娘？”
在裴家庄子避暑的那半月，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其中，令沈黛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裴清远和那位苍月姑娘。
每每闭上眼睛，她便会回忆起在青楼将他和那个妓子捉奸在床的场景。
不过，她并非是心生妒忌，也并非是怨恨那名叫苍月的女子。
就算是恨，她也会恨裴清远。
若不是他，她本该可以安稳度过余生的。
所以，她变成现在这样，他无论如何也应该受着。
心中的那团火无处发泄，见他始终一言不发，沈黛愈发动怒了。
她一把扼住他的脖颈，眼眶发红：“裴清远，你我本可以相安无事地过完这一生，是你亲手毁掉了这一切！是你！”
她怒不可遏，伴随着声音的增大，扼在他脖子上的力道也在不断增大。
裴清舟难受得直咳嗽，可听见她这番话，却不怕死地看向她微红的眼睛。
“怪我？公主可真会推卸责任……我、我知道你和我二弟关系匪浅，我那贱如草芥的弟弟倒是对你情有独钟，公主为何不嫁给他呢？”
这话触碰到了沈黛内心最柔弱的那根弦。
在他一句又一句的接连刺激之下，她终于失控，压抑了两年多的情绪也在此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她将他死死按在地上：“裴清远，你以为你又能好到哪儿去？你们裴家两兄弟都一样，半斤八两！你二弟贱如草芥，你又比他高贵得到哪里去？”
“……”
后面她说了些什么，裴清舟没怎么听清。
但他却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句——“你二弟贱如草芥”。
是啊，他的确贱如草芥。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连他最爱的姐姐居然也是这么看他的。
既如此，那当初在红芙镇她为何要大发善心，救他于危难，又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呢？
自打记事以来，他便知晓自己是个不祥之人。
母亲生下他没多久便撒手人寰，父亲对他不闻不问，连照顾他多年的仆妇都能弃他于不顾……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孤身一人的准备了。
可他没料到的是，在他活得最艰难的那段日子，一位姑娘忽然闯进了他的生活，给予他温暖。
于是，他那颗尘封已久的早已冰冷的心开始被她慢慢捂热，是她让他黑暗而又混沌的世界里开始有了不一样的色彩。
可是，为何主动招惹他的人最后却狠心地将他抛弃了呢？现如今还口口声声地说他贱如草芥……
裴清舟越想越觉得可笑，旋即，又觉得自己可悲且可叹。
但事已至此，既然是姐姐主动来招惹他的，那他便绝不会放手。
哪怕两败俱伤，他也要将姐姐永远留在他身边。
……
那日短暂的争执过后，沈黛一连几日都没有再踏进过那个寝殿。
除了问问每日为他医治的大夫他的伤势如何以外，其余时候，她要么在府中赏花、品茗，要么邀飞絮和她一起练字、刺绣。
一切看上去都显得无比平静，就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若不是府中还想着一个久病不愈的男人，飞絮都快要忘记这号人了。
这天夜里，沈黛照例问起裴清远的伤势如何。
飞絮一边用木瓢往她白皙的肌肤上浇水，一边道：“回禀公主，驸马的伤势好些了，大夫说只要再服上十天半月的药，便可痊愈了。”
“不过公主，”她话锋一转，不禁纳闷起来，“您那日不是和驸马吵了一架么，怎的日日都在关心他的伤势？就算他有什么好歹，也是他自己的错。”
“你当真以为他出了事咱们能全身而退？”
沈黛很清楚自己的处境，虽说她已经听从沈煜的话嫁给了裴清远，可宫里宫外那么多双眼睛，全都盯着她这个公主府的。
若是她真的将裴清远杀了，届时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哪怕她会贵为公主，恐怕也无法全身而退。
到了那时，沈煜正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给她治罪，又不用担心世人会在背后诋毁他的清誉了。
想到这里，沈黛缄默了，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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