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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雨丝如烟如雾,悄然洒落在瓦砾堆中的枯枝败叶中。雨水滴落到河面上,激起一圈又一圈微小的涟漪。涟漪交叠,乱纹频显,夜里下起的雨源源不断地将秋寒运至人间。
风里裹挟的寒意渐显锐利,吹到皮肤上像是有刀尖划过,洛雪烟打了个冷颤,混沌的意识变得清醒,她裹紧身上的衣服,吸了吸鼻子,一只鼻子已经彻底塞住了。
她看着哈出的白气,疑心是夜里睡觉时没盖好被子,着了凉。她感觉自己跟喝醉酒似的,整个人浮在半空中,脚下没什么实感。
洛雪烟轻轻晃了晃头,试图驱散纠缠不休的倦意。她疲惫极了,浑身软绵绵的,油纸伞得两只手抓着才不会被强势的秋风卷走。
她此时无比怀念以前那个能吃能喝、能跑能跳的健康身体。原身身子骨太弱,三步一喘,五步一咳,她都那么注意保暖了,一降温就换上了厚衣服,结果还是逃不掉感冒的命运。
等回去弄点姜汤喝喝。
洛雪烟强打起精神,抬头看向跟调香师交谈的点翠。
小春死后,点翠消沉过一个晚上,第二天见面又是那副干劲满满的样子。
有不少人劝说她放弃花萼会,她没有理会,甚至比之前更为上心,凡事亲力亲为,又是跑到定做花神裙的成衣铺打听进度,又是跑到负责花神头饰的工匠那里确认工期。
今日点翠跟调香师约好取花神香,冒雨来到建在蕴灵镇边缘的老牌香坊。怕出意外,他们四个一起坐马车陪她来的。
冰凉的雨打在手臂上,洛雪烟斜了斜伞,挡住转向的秋风。脚下踩到小水洼,鞋底凉意沁骨,她低头看了一眼,挪了挪位置。
还好现在下雨也不会长尾巴。
洛雪烟将被风吹乱的碎发拢到耳后,看到一截烟紫色的下摆。她抬了抬伞,一个修长的背影映入眼帘。
江寒栖不知什么时候跟江羡年换了个位置,恰巧挡住了吹向她的风。
洛雪烟以目光丈量江寒栖的肩膀,想起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狂风骤雨里,路人慌忙避雨,他却走得不紧不慢,背着她穿过长长的街道。她趴在他背上,鼻子里全是青木香气,就那样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得不说,肩宽的人背人也舒服。她心想。
点翠顺利拿到花神香,一行人离开香坊,朝着连接两岸的石桥走去,迎接的马车在桥的另一端等候。
江羡年率先走上台阶,目测桥的宽度,估摸只有三步之宽。她转头问点翠:“这桥这么窄,没人提出要重修吗?”
石拱桥狭窄,两人并排走勉强还行,三人并排就有些拥挤,是以马车根本无法通行。这桥出现在哪里都说得过去,可出现在崇尚大气的蕴灵镇就显得不伦不类,像是鸡混进了鹤群里。
“这桥有些年头了,住在这边的老人舍不得,拦着不准拆。僵持不下也就不了了之了,”点翠在她后面上了桥,“话说这桥还算蕴灵镇的一个景点呢。”
“景点?”江羡年仔细看了看石桥,感觉只有“窄”能姑且称得上特色,其他地方都平平无奇。
“对,这桥有双拱。月亮半满之时过来会在水里看到三个半圆的影子,因而得名‘月朋桥’。江姑娘日后可以挑个月亮半满的时候来这儿看看。”
月朋桥?
洛雪烟抬头看向静立在雨里的石桥。她隐隐约约要想起些什么,但记忆有所空缺,苦思冥想换来的是头痛欲裂。
月朋桥,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眼皮沉重到几乎睁不开眼。
在哪里听说过呢……
脚步虚浮到几乎站不稳身子。
月朋桥……桥……
手上无力,油纸伞被风吹走,淋了一身雨。
桥……
有谁在喊她的名字,好像是从身后传来,声音听不太清,似隔了一层水雾。
蕴灵镇的桥......
天旋地转,她跌入一个冰冷的怀抱,意识归于黑暗。
乌鸦收翅而栖,蹲在干瘦的枝条上俯视大地。万里无云,如弯钩般清瘦的月挂在夜空中,像是有人割破天幕泻出的天光。四下无风,郁郁葱葱的树木沐浴在月辉里,沉默不语。
树枝断裂声突兀地响起。
霎那间,乌鸦飞离,风起长林,唯有弯月如初,静照万物。
一个白色身影从林中冒出,是个狼狈的少女,发髻散乱,素衣带血,面色惨白。
她感觉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一停下脚步便会坠得她立刻跪倒在地,但她不能停下。
有人在追杀她。
脚被突起的树根绊了一下,身体前仰,她慌乱地扶住树干,堪堪稳住身形,继续慌忙逃命。
跳进河里就没事了。
她一遍遍这么告诉自己,踉踉跄跄地穿过杂草丛生的树林朝水流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救命的河终于出现在眼前,少女跳进河里,双腿沾水即化为银白色的鱼尾。不安慢慢消散在平缓的水流之中,她潜在河底,摆动鱼尾顺流而下。
身后许久没有动静。她浮出水面,往岸上看了一眼,那人没追上来。回过头,不远处是一座朴素的双拱桥。
她记得桥那边的镇子叫蕴灵镇。
看来得到镇子里避两天了。
后背的伤隐隐作痛,她疼得龇牙咧嘴,却仍不敢轻易停下,又一头扎进水里,闷头向前游。
身后有奇怪的声响,像是细长的大鱼在水中疾速穿行的破水声。她心里没由来地开始发慌,不禁加快了划水的速度。
不要多想,向前游,不要多想,向前游。不要多想,不要多想……
她竭力保持理智,稳定情绪专注游泳。突然间,身子窜出去一段距离,速度慢了下,随后任凭她怎么拨水,速度就是提不上去,比之前慢了太多。
发生…什么了?
不详的预感促使她再次回过头向身后看去。
什么……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忘了拨水,就那么呆呆地停在那儿,看着身后的情景。
漂亮的银色鱼尾半浮在河里,切面可见血肉与白骨。血!好多血从她身下流出,染红了河水。
她看了看漂浮在水里的鱼尾,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下半截身体。那一瞬间,她没觉得疼,只是被血水吓掉了魂,脑子一片空白。
鱼尾,断成两截了。
愣神之际,红色丝线自血色中探出。
不要!
她仓皇转过身想逃,但丝线已经缠上了她的断尾,令她动弹不得。她眼睁睁看着丝线疯长,箍住躯干,钻入血肉之中。线顷刻间爬满了她的下半身,她哭喊着翻身去扯,可怎么扯也扯不开。
无穷无尽丝线在血肉里横冲直撞,穿破她的五指,穿破她的胸腔,穿破她的咽喉。
除了血,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在汹涌而至的红色绝望中步入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丝线退去,身体失去束缚缓缓上浮,她感觉自己变得很轻很轻,仿佛可以飘到天上一般。
她已经看不出人样了,皮肤千疮百孔,鱼尾上坠着几块没完全掉下来的肉,随河水晃荡,河底遍布白鳞和肉片。
鲛人也会溺亡吗......
她睁着两只无神的眼睛,看着流动的水冲刷着她的残躯,带走从创口流出的鲜红的血,奔向远方。
气管被血呛到,她难受地咳嗽起来,呕出一口血。余光捉到躲在血红中的一点绿意,她挣扎着够到长在岸边的水草,轻轻一拉,整个人飘向岸边。
她浮出水面,看到发着血光缓缓转动的咒文。她一愣,顺着长棍往上看去,对上一双血红的眸子。
红衣少年低头看着她,嘴角噙着笑。
“哥,因因是不是还有没退烧啊?”江羡年拿开湿毛巾,摸了摸洛雪烟的额头,又摸了摸她自己的,不太确定她有没有退烧。
洛雪烟高烧不退,烧得整张脸通红,昏睡了一整天都没醒,临近傍晚才渐渐有退烧的迹象。
“我看看。”
江羡年让出位置,江寒栖站到床边,伸手摸向洛雪烟的额头。
“啪。”
猝不及防的一巴掌重重打在手背上。
江寒栖错愕地呆在那儿,看着洛雪烟仓皇坐起身,飞快缩到床的一角,瞪着他,眼神和他杀她未遂醒来看到他的那个晚上如出一辙,半是畏惧,半是愤恨。
被打到的地方泛出刺眼的红色。他没由来有些慌乱,又往前伸了伸手。
洛雪烟突然开始发抖,扯过被子蒙住了自己。
江寒栖彻底动不了了,张开的手僵在半空中,他隐约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从手里流走,像掬了把水似的,攥得再紧也留不住。
“因因,你怎么了?”江羡年挤到江寒栖身边,碰到他的胳膊。他一言不发地收回手,看着江羡年爬到床.上,急切地探看好友的状态。
被子张开一条口,像是一个合的死死的蚌壳心甘情愿打开一般。一双手自蚌壳中探出,躲在蚌壳的鲛人紧紧抱住了身前的少女。
江寒栖看着那双手,莫名生出一种被抛弃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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