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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青梅一壶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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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大典如期举行。自灵族重建以来,还未如此热闹过。众灵族悬着一颗心紧锣密鼓筹备典礼的同时,心底都不约而同涌现一波又一波喜悦与兴奋。

虽然如今皇室仅有帝姬一人,但只一人,帝姬也将他们连同整个家都救了回来。他们相信帝姬同样能带他们走向辉煌。

按着时辰,宾客持请柬陆陆续续进了唯一向他们开放的碧落宫侍神殿,群聚于空阔的广场。此地早早设下鲜果美食,醇酒佳肴享用不尽。

背生透明羽翼的精灵端着茶水美酒穿梭人群之间,头生兽角或兽耳的灵族招待宾客,他们生于山林,少了许多规矩与礼仪,举止都是自然的野性与俏皮,热情与欢乐都是发自内心,让常年被禁锢在规章制度中的仙族都觉新鲜,也不觉生出返璞归真的欢喜。

但完全享受这宴会的却没有多少,在场的仙族无不时时刻刻关注着周遭的一切,私语商量这昔日的神族如今还有几分能耐,而那先皇遗孤空桐悦又有多少手段能撑起这偌大一族。

而一直在话题中心的帝姬,此刻本应在自己寝宫内梳妆,白虎忙里偷闲跑去瞧她一眼时,正碰见宫女着急忙慌地跑出来,左右寻找着什么。

白虎第一时间将她带回屋里,以防有心人窥视,关阖上门才问:“怎么回事?”

她急红了眼:“陛下方才口渴,要婢子去取茶水,回来时陛下便不见了!神座,这可如何是好?陛下不会是枣有什么不测了吧?”

白虎在空桐悦面前一向装得乖觉顺巧,可此刻那眸子犀利沉静,俨然一只百战百胜的猛虎。他想了很久,才说:“无妨,你只管在此等候,陛下我会去找。这件事不可让除你我以外的第三者知道,你可清楚?”

“是,是!”

这碧落宫虽然现下人员混杂,但想神不知鬼不觉掳走空桐悦,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强如闻尧,只要空桐悦反抗,也要弄出点动静。

因为如今的空桐悦接管了梦墟涯,她就是这个世界的心脏,她是这个世界最强的存在!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她自己离开的。

白虎与空桐悦一起长大,知道去哪里找她。

空桐悦此刻正躲在碧落宫后花园的桃林,她将那华丽昂贵的皇袍随意丢在树下石桌上,依旧赤着脚姿态随意地仰躺在树上,放任粉白的花瓣落了一身,银发缠绕着繁密的枝叶与锦簇花团,垂下的手拎着一壶酒,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她知道白虎会找到自己,便也等着。

也不是逃避,只是当宫女为她披上皇袍时,空桐悦忽然喘不过气来。

那个熟悉的寝殿,乃至整座碧落宫变得那般高而威严,挺着每一根柱子与横梁居高临下望着她,肃穆却冰冷,要亲手将代表皇权的冕冠钉入她的脑袋。

呵,真是的,灵皇这个位置,她一直以为是皇兄继承,没想到世事变幻无常,最终却落到了她身上。

自嘲一笑,空桐悦仰头灌下一口酒,清澈的酒水顺着唇角滑落脖颈,将头发和衣襟一并打湿,擦也懒得,只眨巴着微醺的眼,透过斑驳的花隙望着湛蓝的天。

忽而,不远处传来窸窣声,不是白虎!

她第一时间翻身下树,摇落纷纷花雨,便见一张熟悉的脸错愕地将她望着。

空桐悦看清是百里辞,当即敛了神色,漫不经心道:“是你啊。”她便也不上树,随手抚了抚石凳上的落花,“怎么到此?”

百里辞深深看着她,下意识咽了咽唾沫:“宴上闷,出来透透气。”

“那是我灵族招待不周,怠慢少君了。”空桐悦面着外人,便拿起了官腔,百里辞是方丈仙山的下一任仙主,礼数当要周全。

百里辞却极不愿与她见外,当即道:“陛下说笑了,宴会办得极好,是我自个儿不适。”

空桐悦也看出他心事重重,没有多问,自地上拎一壶酒来丢给他:“青梅酒,人间酿的。灵界被毁,什么也不剩了。”

又是青梅酒……百里辞将封泥去了,熟悉的香醇勾着他的记忆,望着面前面容绝美却也依旧冷艳高傲的人,他不由道:“不知陛下可还记得那年……也是这样,请我喝了一壶青梅酒。”

“是么?哪一年?”

果然不记得了。百里辞苦笑,但他也早有所料,继续道:“便是仙盟于瀛洲设宴那年,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陛下。”

空桐悦当即笑了:“那次啊……我想起来了,”她正心烦,加上喝了酒,话便也比平日多些,“我皇兄看我看得紧,我才跟着父皇来的第一天,他便守不住灵界,匆匆赶来,让我父皇先回了。

“我头一回离开灵界,对外头世界很是向往,与他在屋内大吵一架,摔门而去……路上买了两壶酒,顺手赠你一壶。

“其实后来游历多了,外头也就如此,一样的山川一样的众生,还是与爱的人一起才有趣儿,可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百里辞没想到空桐悦看着坚强矜贵,对外物都一副漠然不屑的态度,却也藏着这样细腻俏皮的心思,心头更是楚楚而动,对她的喜欢更如野草蛮生,多到令他自己都惶恐。

其实他身为方丈仙山少君,是年少有为的仙将,在同辈中也是翘楚,无论身世还是能力都是当世一等一。

可他依旧只敢远远地观着他心中这朵纯洁神圣的花。

他自小与闻尧一起长大,或者说,是他一直跟着闻尧修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位“剑仙”到底有多强。

一样的年纪,一同拜入一位师父门下,一样热衷修行练剑,可闻尧从最初做什么都压他一头。在他咬牙要赶上时,闻尧已挥剑打败了师父,隔日便下山离去,再见时他成了让人遥不可及的剑仙。

若这位横空出世的少年天才是个不熟之人,百里辞或许还不会这样难受,可命运最是残酷,偏偏是他的同门。

嫉妒就这样滋生,却也被他们之间的天堑击溃,低下头跟随闻尧,认真向他请教。

闻尧也瞧出他的不甘,只是悉心指点,而后淡然道:“学会这招,试着打败我。”

百里辞自然不可能打败闻尧,但他依旧以这个为目标不断奋斗。

直到瀛洲惊鸿一瞥,他无可救药地爱上空桐悦,踟躇着是否要与帝姬倾诉真情时,却不想他还是晚了一步。

空桐悦省去了一些细节。

在她不满空桐徵对她过分的掌控与皇兄大吵一架后,她试着想冲出大门,却不想那偌大的宅院早被空桐徵落下禁制,防着她逃走。

她对着大门外的世界气得跺脚,发红的眼被气愤的泪水模糊时,猛的一个负剑少年出现,他像是无意路过,又似特意而来,见空桐悦在此并不惊讶,只是诧异道:“你哭什么?”

“多管闲事。”空桐悦起初没认出他,擦了泪方瞧出正是昨日花林里看见她露出蛇尾的人,当即皱眉道,“你想怎样?!”

“你想出来?”他反问。

“这是我哥下的禁制,你没法……”

她没说完,闻尧已念了句咒语,天潆挥出,整个宅院狠狠一震,一道蓝光划过,那道禁制如一顶琉璃应声而碎,大门敞开,同时也引来了空桐徵。

空桐悦没想到他的方式这样豪横蛮不讲理,正错愕,便见他向自己伸出手,清俊的脸依旧淡定自如:“走不走?”

她已听见空桐徵急促的脚步,灵印第一次跳得那样快,那一刻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新鲜情绪。

年少的帝姬莞尔一笑,将手搭在那只见过第二面的少年掌心,再被他布满薄茧的手抓紧,奋力跑入夜风之中。

闻尧干脆带她去了人界。

空桐悦虽然对这个世界无比好奇,但毕竟第一回出来,还是有些无所适从,走在人间熙熙攘攘的街市中,时刻紧抓着闻尧的袖子。

看多了才放松下来,又显出帝姬惯常使唤人的习性来,见着什么新奇玩意儿、什么好吃的顾自拿了,被摊主叫着要钱,都是闻尧好脾气地给她付钱擦屁股。

人间与天上时间不同,她跟着闻尧走了许多地方玩了好些天才恋恋不舍地回去。她尝遍了美食,还是最中意青梅酒,带了好几壶回去,边拎边喝,醉醺醺地靠着闻尧。

闻尧便揽着她的腰,半饱半扶的将她送回了住处,看她进了门才放心离去。

百里辞当时就在角落,眼睁睁看着他们回来,又分别,一时心绪复杂得难以言说。

只是犹豫的几个时辰,他又似乎慢了一步。

或许……或许还来得及。

他鼓起勇气进了那院门,便见空桐悦尚还坐在院里的亭内醒酒,见着他来了,支起晕乎乎的脑袋问:“你是何人?有何事?”

百里辞见她雪白冷艳的容颜染着吃酒后的晕红,像染血的玉兰,又美又欲,他险些采撷,想去触碰的手最终还是中途转了方向,变作拱手道:“在下方丈山少君百里辞,几个时辰前贵族太子前来道是帝姬你走失,我们一直在找你。”

空桐悦笑得无奈极了,笑容明媚又灿烂:“我没什么事儿,出去玩了一遭!我高兴得很!”她塞给他一壶酒,“送你,这酒味道好极了!”

百里辞抱着那酒壶,喑哑道:“多谢帝姬。”

在那个普通的夜晚,空桐悦隐去了闻尧的存在,却不知百里辞早也知晓自己姗姗来迟。

空桐悦高傲如斯,当年却为了闻尧愿意远嫁蓬莱,还在婚礼上忍受着嘲讽,足足等他两个时辰,只确认他并不爱自己,才终于决定放手。

百里辞笃定,空桐悦定是爱着闻尧的。

可闻尧呢?他辜负了空桐悦,让她一人面对万千魔军,孤身封印魔君,最后灰飞烟灭,死得那样凄惨。

在空桐悦死后的五百年,闻尧也整整消失了五百年。

有人说闻尧并不在乎这个妻子,还在埋头修炼,也有说闻尧是想躲避流言蜚语因此隐居,却少有人惋惜和感谢那个为苍生牺牲的女孩。不过,即便百里辞在无数个日夜怀恋那个人,他想帝姬也不会再回来了。

但上天好像聆听了他一次又一次的祈求,将帝姬完完整整还给了他。

今日他闲步至此,又再遇见。

是偶然,他相信也是命运使然。

这一次,他必不会再犹豫。

“回去吧。”空桐悦嗓音带着些慵懒,弯腰捡起地上的鞋袜,正待穿上,百里辞望着那双不染尘埃的双足,忽感一顿紊乱的心跳与燥热,猛地道:“我来……”

“怎么在这儿?”忽而一个声音打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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