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柔的后事是他的妻子一手操持的。
他生前人缘不咋地,但余威尚在,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排着队挨个来祭拜他,连天子都在他灵前哭天抢地,好不可怜。
若是他们能不要哭着哭着就咧开嘴笑就好了。
对!说的就是你!小皇帝!
云氏的老头倒是真有几分伤心,只是看他颤颤巍巍的一把老骨头,江柔就不免担心他还能活几年。
“江相啊……”云老头叹息着,“都说祸害留千年,你这走得却太早了。”
阿飘震怒。
你才祸害!你全家都是祸害!
“老夫倒也并非缅怀你,”那老头继续说着,“虽说你我不对付,但老夫也得承认你是不世出的名将,若你能安分做个将军,说不准还能留下一段将相和的佳话。”
江柔后知后觉想起,他死后,这老头儿该是继任相位,执政大雍了,如此也得称上一声云相了。
他突然有些焦虑难安。
他飘到云家老头儿身边,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你都来祭拜我了,不妨说说朝事,”他絮絮叨叨的问着,“我死后朝政可有动荡?北方可有异动?那几个狗东西天天盼着我死是真烦!啊对了对了,我留下的新政你可不会全废了吧?”
“你废一半我是有预料的,若是全废可就不讲武德了,咱俩好歹也是多年的交情,你那老腿还被我打折过,这可是过命的交情!”
“老云啊,你说句话啊!你再不说话,我可得去骚扰你孙子孙女去,还有你那两房养在外头的美娇娘!”
他如厉鬼般攀在云相背上,想要跟着他一块儿走,只是刚到门口就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不疼,但也走不掉。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的政敌走远,灵堂里重回一片死寂。
……是了。
他已经死了,再多的执念,再多的不甘,他也已无法触及了。
可为何黑白无常不来勾他的魂,反倒叫他困于这方寸之地?
他浑浑噩噩的看着众人来来往往,或哭或笑,在他下葬的前一天,又有人冲了进来。
怎么着?都喜欢来瞻仰他的遗容?
这次来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清瘦如竹,苍白憔悴,风尘仆仆的骑装还未褪下,她大步的走了进来,看着满堂缟素神色恍惚。
她小心的伸手,又如触电般缩回了手。
“不该……不该这样的……”
她喃喃自语着,神情惘然。
“阿姊有何疑惑?”
门外一道清越婉转的声音响起,脚步声极轻,一缕温暖的微光照来。
一袭麻衣的女郎提着灯缓步走来,她低垂着头,恭谨、温和、素净。
“他……”那些话语似是哽在了心口,怎么也无法说出来。
“他是怎么走的?”
年长些的女子低声问道。
“夫君是在归途中去世的,”麻衣女郎平静说道,“积劳成疾,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回天乏术。”
“三年前我见他时,看他身子尚且康健。”
江念怔怔说道。
“康健?”麻衣女郎轻挑眉,笑意温和却不入眼底,“夫君连年征战,大伤小伤不断,也不知哪儿称得上康健。”
“更何况三年前他与阿姊告别后,当夜便旧疾反复,呕血不止,连着两个月都未能起身。”
“他……他从未与我说过……”
麻衣女郎蓦地冷笑一声。
她生得只算得上清秀,与她那风华绝代的夫君相比,更嫌寡淡得过分,如今一笑,却又显出了她眉眼间那抹如刀的锋锐,竟是有些像那人了。
“夫君不告知阿姊,”她慢慢走上前来,“自然……”
“是不敢信阿姊。”
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那江氏的女郎,神色冰冷而冷漠。
江柔从未见过许纯这般神态。
他的妻子似乎总是淡淡的,待谁都是温温柔柔,待他的兄姐更是敬重有余。
……不,不是的。
很多年以前,那年轻的姑娘曾经崩溃的跪在他的身前,眼中是如今日一般的痛苦与麻木。
“我是他血脉相连的长姊,他何以不信我?”
江念咬着牙,指甲陷进掌心,一时之间竟不知是手痛,还是心痛。
“阿姊竟还知自己是他血脉相连的长姊,”许纯冷冷道,“他的病又非一日两日的事,重时昏厥咯血亦是常事,更不论他怎么拖着这副身子行军远征。”
“为了莫须有之事,阿姊早已与自己的亲弟恩断义绝了吧。”
江念猛的抬头,她怒道:“过往之事,何必重提?”
阿姊还是怨恨他的。
江柔飘在两个针锋相对的女人之间,有些难堪。
他与江念,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也是走向陌路的姐弟。
但他确实无法否认,燕王赵琼之死,与他脱不了关系。
换而言之,他参与了杀害自己的姊夫。
“当年之事,燕王当真无错?”许纯冷笑,“夫君行事,看似冷酷,实则最是心软,待你更是屡屡退让,赤河一战,燕王身死,他亦是伤重,是非对错,你我都未见到,你何以这些年来都认定他动过手?”
江念无言以对。
旧事重提,仍然痛彻心扉,一面是情投意合的丈夫,一面是嫡亲血脉的弟弟,可种种迹象却叫她不得不去怀疑自己的弟弟。
但阿弟已去。
去得无声无息,她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更不知他死之前在想什么,有没有很痛……
如今她站在这里,仍然无法相信江柔已去。
分明她还记得少女时抱着阿弟,遥遥指着远处的城池,朗声教他学那些典故旧事,也记得少年时的江柔如何风采出众,意气风发。
可……又为何会走到今天这番境地?
良久,她问道:“那你呢?”
“长郡许氏满门皆在兵乱中死去,我问过长郡旧人,许公一生仅有二子,那你这许公遗孤到底是打哪儿出来的?”
许纯的肤色很白,这会儿似乎变得犹为苍白,但她的背仍然挺得很直。
“起码……我问心无愧。”
她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好一个问心无愧!”
江念气急,她似是想要争辩,但又有所顾及,她不敢去望江柔灵柩所在,只一眼竟如同刺痛了双眼一般,叫眼眸泛红。
她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江柔的手虚虚穿过江念的手掌。
他突然竟笑了,笑着笑着又心疼了起来。
“我还道阿姊这辈子都不愿再与我来往了,”他叹息着,“逝者已逝,没必要为我难过,切勿自伤。”
“瓜儿……”
江念的声音飘散在孤寂的灵堂间。
她最终还是没敢上前,只是在许纯的目光下狼狈离去。
江柔飘过去拽拽她的衣角,那片衣角轻飘飘的扬起,又轻飘飘的落下,他什么也没有抓住。
他莫名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
起码他阿姊与他妻子不会在他坟头吵架了。
他生前再料事如神,也万万想不到会有今日的担忧。
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如斯。
许纯冷眼看着她离去,她孑然一人静静的站在灵堂里,几如一尊冷硬无情的木石雕像。
“该走了,这儿多冷呢,”江柔坐在一旁对她说道,“以后别来了,你的人生还长呢。”
“和离书都给你了,你向来聪颖,这会儿可别执迷不悟,服丧多苦啊,这儿不准那儿不准的,而且指不定哪日我就被清算了,”他叹息了起来,“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叫人不省心。”
许纯终于动了,她慢慢的,慢慢的抱住了那副棺材,冷硬的神色从她的面上寸寸剥离,最终只留下一个许多年前最茫然,最无助时的许纯。
“我不是许润的女儿,”她低声说着,“不是许氏女,不是世家女,我只是一个屠户的女儿。”
“我骗了你,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孤魂的手穿过她的发丝,“傻姑娘,快去吧,我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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