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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长归半跪在地，双手握剑，半柄长剑都插入了阵眼之中，他身体微颤，甚至喷出了一口血，整个人苍白虚弱得不像话。
可他抬起望向燕浚的目光，却恨意滔天得像是要把人挫骨扬灰。
阵法在感知到主人亲临之时凝滞了一瞬，随后便因为接二连三的阵眼破裂而停止清剿，缓缓向外恢复，空中的铁链也在破阵的那一刻倏地收回，断裂在地。
但铁链脱离血肉又带起二次的伤口崩裂，楼衿昭整个人如坠落的蝴蝶，池岁寒飞身上前接住了她，后者靠在池岁寒的怀里，脸上罕见地有些慌乱。
她脑后的发带不知为何散了，如墨般的乌发落在身后。
楼衿昭感知着丹田内汹涌而温和的灵力，抚着自己的心口下，本能地寻找自己信任的人，声音轻而慌：“我好像、我好像......”
池岁寒快速在她几处穴位点了几下，然后拖住她后颈的手安抚地曲了一下，将楼衿昭没说完的话就此止住，但他却好像知道她在说什么。
等到她体内的灵力再次开始快速流转回温她的身体，池岁寒才说：
“没事，没事。”
楼衿昭看着上方微微垂眸专注地注视自己的男人，才发现他的脸色也很差，楼衿昭脑子里“嗡”得一声，抬手就想拉住他的衣领：“你怎么样，今天是十五，你怎么......”
“不妨事。”他伸手握住她不顾伤口乱动的手，声音轻哑，“别担心，别怕。”
陆谅也在这时候落地，他看着跪在地上吐血的燕长归，又看看靠在池岁寒怀里浑身是血的楼衿昭，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情绪，折扇立刻一开，三翻两转射出七道光束将燕浚钉死在地上，然后转身给楼衿昭和燕长归都喂了一颗丹药。
他冷着脸只字不说，手却颤抖得厉害。
楼衿昭这才发现他们都来了，望着燕长归笔挺却好像随时要倒的身影，目光避闪。
还是搞砸了......
燕浚躺在地上哀嚎，看见燕长归甚至还以为自己有救了，直到他看见燕长归眼中血丝满布，看着自己的眼神毒辣到难以让人直视。
燕长归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平安无事的楼衿昭，后者的闪躲和血色刺痛了他的眼，他缓缓深吸一口气，望着燕浚，沙哑地问：
“为什么，要用我的阵，伤害我的师妹？”
“我欠你们什么了......欠你们什么了！？你们折磨我还不够，现在还要来伤害我的师妹！？”
“你们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如果没有师妹和陆谅，我活到今天不过就是被你抛弃的一具行尸走肉！你们到底凭什么，凭什么伤害她！？”
“......是我对你们太过心软，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助纣为虐，你们不如一开始就任由我生死！何苦要打着为我好的幌子让我上雪城去！？我那时候根本就不想去！”
“现在我有了自己想保护的人了，你们可以不放过我......为什么也不放过她？”
“父亲......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们要什么我给什么不好吗，为什么要动我身边的人......？”
燕长归跪在地上，挺直的脊背颤抖着，楼衿昭无声捏紧了手里的玉佩，骨节泛白。
燕浚的声道受损，讲不出话来，燕长归便转头看着周氏和燕云来。
周氏将燕云来护在怀里，身体遮住了燕长归看过来的视线，断断续续地说着：“长归......是、是楼衿昭先出手的，她要我们家死啊！”
“难道你们不该死吗。”燕长归喃喃道，他看着自己的母亲，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能对自己的亲生父母说出这样的话来，可他却觉得如释重负。
这些年来发生在燕宅的事情都被阵法记录下，阵法破碎的那一刻，全部都刻入他的灵魂，送进他的记忆。
燕长归从来都不知道，他以灵魂守护的地方，住着的都是魔鬼。
周氏瞪着眼睛看着他，于是燕长归又重复了一遍又一遍：“难道你们不该死吗。”
“燕云来推人下水，你们囚禁无辜，又将人折磨致死，难道不该死吗？”
“你们背着我拿了师妹那么多店铺和钱，现在又把她伤成这样，难道不该死吗？”
燕长归抬起手抹去嘴角的血，然后又捂着自己的眼，仿佛再也说不下去了，最后只语气极轻极轻地说：
“......我也该死。”
“如果当年我刻下阵法的时候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未尽的话让周氏打了个寒颤，周氏从未见过燕长归这种模样，抱着燕云来就往后挪去。
楼衿昭看着对燕长归避之不及的周氏，忽然之间有些生气，可心里又像是被狠狠痛了一刀。
母慈子孝戏码太扎眼，楼衿昭对着手里那块玉佩讽刺地笑了笑。
她原本以为将这群人绳之以法，燕长归就能从此一身自由不被束缚了，但现在看来，还是不够的。
她在想——燕长归，你往自己身上揽什么错？
她看着周氏怀里的燕云来，突然轻轻问周氏：“你也这样抱过燕长归吗？”
“他七岁之前，你像这样轻声细语地安慰过他吗？”
“你们把他卖到雪城的时候，有担心过他会不会想家吗？”
“你们真的以为燕长归不知道当年他被送上雪城的真相吗？拿着姜无灼给你们的钱，对燕长归说是你们是成全了他修道之路，让他对你们心怀愧疚和感恩，为你们心甘情愿付出一切的时候，有想过这样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往他心上捅刀吗？”
“每次他回云村，你们除了问姜无灼给过他什么好处、问他要钱之外，可曾关心过他在山上穿得暖不暖睡得好不好，过得开不开心吗？”
周氏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地上。
“现在惺惺作态，你自己不恶心吗？”
楼衿昭厌烦地别过头，扯了扯池岁寒，后者意会，大手一挥，将周氏挥开，露出了已经吓傻了的燕云来。
楼衿昭看着燕云来，又问：“燕云来，仗着你兄长是雪城大师兄在外面仗势欺人的时候快意么？”
“每次在父母面前耍心眼，故意争宠让全家人冷落你兄长的时候，心里是不是都特别得意？”
燕云来脸都哭肿了，傻傻地看着楼衿昭，觉得她宛若恶鬼。
“没关系，你可以继续得意，因为在牢狱里，也会有人因为你兄长是出色的雪城弟子而想要替他‘好好照顾’你这个算不得人的弟弟。”
她看向燕浚，声音沉到了最低：“至于你，燕浚，我没什么可说的。如果今天府衙的人没来，你已经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杀的第一个人。”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燕长归的背上，声音放得格外缓和。
“我不觉得说这些你们就能够痛哭悔过，烂到了骨子里的人我不会相信能重新做人，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们也告诉燕长归，你们从来没有心疼过的人，现在已经有人心疼了，我和陆谅心疼他胜过你们千倍百倍。”
陆谅喉结滚动，手在垂着头的燕长归肩上捏了捏。
“该死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你们，到了下面记得别说认识燕长归。他过往的一切都是磊落的，未来也会是光明坦途，他会做这世间风雪一样纯净的霜露。”
“而你们，永远不配。”
楼衿昭像是说累了，把头靠在池岁寒肩上，陆谅也扶起了低头落泪的燕长归，然后朝府衙安静如鸡的人招手，示意该他们接手了。
楼衿昭被池岁寒抱着离开前，将手中的玉佩丢在地上，任由它碎成两半，叹息地说：
“有一句话想说很久了，谢谢你们不要燕长归，才让我白捡到了一个这么好的师兄。”
“你们不想要他当家人，我要。”
陆谅也回头没忍住狠狠骂了一句：“没错！从现在开始这里不是燕长归的家，他的家是陆氏和不眠山！”
陆谅气愤地回头继续架燕长归走，却发现边上的人纹丝不动，目光还落在那恶心人的一家三口上。
陆谅以为他心软了：“你还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回家！”
楼衿昭的声音也从后面幽幽响起：“燕长归，你是真准备让我拿刀逼着你改修无情道么。”
他师妹的语气幽怨却没有一点威胁，于是燕长归轻笑了一声，很轻，却很释然。
其实他只是想要记住这荒谬的一幕而已，好让自己以后不要再荒唐地重蹈覆辙。
但楼衿昭和陆谅刚刚说了，他们是家人。
燕长归始终笑着。
三年来日夜都在渴望的东西在今日如花朵绽放一样出现了。
他好像失去了什么，又好像其实什么都没丢掉，反而还获得了最珍贵的恩赐。
他想，这次是他自己选的家人，所以也不必记住这不堪的一幕了。
因为楼衿昭和陆谅永远都不会对自己做这样的事。
他回过头。
“走吧，我们回家。”
出门时，陆谅感觉有什么东西滴落在自己的手臂上，湿润且滚烫，烫得让陆谅觉得燕长归是不是发烧了，不然怎么会落下这么烫的泪。
但余光看到燕长归眼里的温和的神情时，他又乐颠颠地想就算楼衿昭拿刀逼着也没用，燕长归这辈子注定是修不了无情道的。
有他们两个杵在跟前，燕长归怎么可能舍得去修无情道？
作者有话要说：
四个好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