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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子！”刘晏手足无措地下了马，跑步向前，连忙伸手扶住章猛，试图捂住他身上的伤口，可惜已是徒劳。
“怎么回事？”谢煦下马，疾言厉色质问。
“将军，章猛他……他去了。”满手沾满鲜血的刘晏哭得泣不成声。
谢煦走到章猛面前，单膝跪下，深深地看了一眼章猛，倒吸了一口凉气，泪水立刻跑到了眼眶中打转。
“刘晏，你先安顿好章猛，然后带着高姨他们找个空帐篷休息。”谢煦看见高白芷与陈恪狼狈不堪的模样，不忍地吩咐了句。
“诺。”
谢煦强忍着情绪，环顾周围的情况，最后将助他打开涔北城门的齐明以及其他几位军级较高的将领带入帐内问话。
“一个个说。”谢煦双目通红，连日征战的他已经半个月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报告小将军，是章猛他突然出现，把谢……谢将军给杀了。”第一个发话的人抱拳跪地，斟酌一番又接着说道，“但章猛身负军令，却不恪尽职守，违背军令，擅自离开涔尾，还刺杀了谢将军，此人死不足惜！”话很难听，但却没有错处。
此话如尖刀一般刺向谢煦心头，他浓眉紧皱，感觉有些不适，便伸手扶额同时合上了双眼。
谢煦此刻才反应过来，谢雄渠大概早就去世了，所以谢悝才能成功控制涔北，并且以此为由按兵不发。
而章猛的送急信上说大将军死了，是他算准了自己得知此事必会不顾一切动身来涔北尽孝。所以，他才会潜入涔北，刺杀谢悝，等自己来到涔北时自然能顺利接替谢悝，控制整个楚军。
蓬城之困自然也就迎刃而解。
“啧，我问章猛了？齐明，你开始，从大将军怎么过世开始说。”谢煦侧过身擦去眼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齐明非常识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盘托出。
“大将军是十日前去世的，谢将军为此还特意以失责的名义将军医关押，实则借机□□于她。”齐明见谢煦的神色愈发凝重，立刻转换话题，“后来，谢将军以大将军过世需要尽孝为名，决定不出兵攻打临海，同时将大部分反对的将领收押。再后来，就是那小子突然出现在谢将军的帐篷前与守卫打了起来，然后章猛将军就突然冲了出来用铁戟杀死了谢将军。”
“够了，后来的事情，我能猜到。”谢煦不想听章猛惨死的细节，他沉思了一阵，忽然头疼欲裂，干脆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把高白芷与陈恪叫来。”
“诺。”
高白芷整理好衣冠，带着陈恪进了帐篷，她话语未落，首先就拉着陈恪在谢煦面前跪下。
“这是作甚？快起来，我是问话，不是问罪。”谢煦走向前试图将二人扶起。
“槿儿曾经劝我离开，但在我决定留下来那一刻，已经能够预见死亡。只是我没想到谢悝此人，心思龌龊，换了我的药，加害于大将军。那日药渣我留了心眼，全都包好埋在大将军帐外的树下，根本不是我开的药方。只是章将军为了救我，实在是不值得。”高白芷用自我贬低的话语，试图以退为进让谢煦不要怪罪于陈恪。
“高姨，切勿妄自菲薄。”谢煦叹了口气，他真的没有想到谢悝为了权力能做到如此地步。
如果，他能想到谢悝竟会如此，或许章猛就……谢煦合上眼睛，强忍住心头的酸楚。
“若不是小恪一时冲动，试图闯入谢悝帐篷救我，潜藏在暗处的章将军就不会这样白白牺牲。”高白芷察觉到谢煦似乎没有责怪之意，这才坦白整件事中陈恪犯下的错误。
“并非如此，章猛的个性我最清楚。虽然做事进退有序，但也最见不得不公之事，既然他选择出来，那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倒是陈恪，你为何会出现在涔北？”谢煦转头直视陈恪，回应他的却只有陈恪眼中漆黑的纯粹。
“阿槿！娘有事！”陈恪心里一着急，话便说得不太利索，“偷听，跟着将军，来了。”
“你是说你偷听到赵槿说你娘出事了，所以跟着章猛来了涔北？”谢煦重新组织了一番他的言语。
陈恪点头，他见谢煦能听明白自己的话，解释的话语反而一下子通顺许多：“坏人欺负娘，将军杀他，我帮忙不能跑。”
“明白了。”谢煦叹了口气，见事情问得差不多，就将二人放走了。
高白芷扯着陈恪再次对谢煦行了个大礼，退出帐前正好遇见了进帐的刘晏，二人点了点头问好。
刘晏拭去眼泪，掀开帘子走入帐篷。
“章猛跟我说过，他一辈子所想不过是战死沙场青史留名，或是荣归故里衣锦还乡，可惜却死在了自己人手上。前面的愿望已经无法实现，但后面这愿望我勉强还办得到。所以我打算寻个吉日将他送归，再抬几箱银子一同送去高州给章家妹子。”后勤这一块，刘晏做得向来无可指摘。
“好。”谢煦没有觉得处理得还算妥当，没有异意。
语毕，二人陷入了一种悲恸的沉默之中，可逝者已矣，再难过又能如何？哭完了要向前看，好好生活才是。
“要说章猛刺杀谢悝一事，我也有责任。”刘晏经过一轮反省，对着谢煦坦白道。
“是你让他去刺杀谢悝的？”
“不是，我想不到这一层。是我让他遇事不决去找赵槿，我猜这是她的注意。”
“呵，赵槿。”谢煦听到这个名字，头更痛了，“找个人把她接来涔北吧……既然要掺合我军事务，终归得名正言顺才是。”
“诺。”
雪如棉絮，如鹅毛，一团团，一片片地从天上滑落。也许是上天看见了这片大地被鲜血浸润，才决定下一场飘雪清除污秽。
一夜之间，什么都变成了白色的，什么都被所白色掩盖，白茫茫地，真干净啊。
赵槿在给章猛出主意的那一刻，已经预料到有一天会被谢煦找人接去涔北。只是她没想到，陈恪会偷听到自己与章猛的对话，跑去了涔北，更没想到章猛会此而牺牲。
带着林杳前往涔北的齐明声情并茂地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一告知，说到伤心之处，他还会用袖子擦几滴眼泪。
齐明只知道赵槿是高白芷的亲戚，并不知道她才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
“小娘子，到了。”
“阿槿！”在远处的陈恪一看到赵槿，立刻就朝着她跑来，刚跑到她面前，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低声道了个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赵槿不解。
“我没听话，偷跑。”陈恪垂目，不敢看赵槿。
“这不用对不起，这只是你自己选择的路，我为你高兴。”赵槿不似陈恪预期那般动怒，反而温柔地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自己的路？”陈恪没听明白。
“嗯，自己的路。”
“嗯……”他点了点头，心中似乎还是有些不解，沉默了片刻，又问：“阿槿，为什么章将军死，大家难过？”
“因为……他是一个很好又很厉害的人啊。”赵槿耐心解释。
“像爹爹一样？”
“嗯。”
“我也要。”
“你也要像陈将军和章将军那样？”赵槿反问。
陈恪点了点头。
“好，那你跟我来。”赵槿拉着陈恪，跟在一旁耐心等待的齐明说道，“齐大哥，带我们去找小将军吧。”
“来。”
三人入帐，完成了任务的齐明非常识趣，抱拳行礼之后立刻离开。
“小将军。”赵槿作揖行礼。
“小将军。”陈恪张望一番，才有样学样。
谢煦无言地盯着赵槿看了半响，被看着的赵槿也不恼，拱着手由得他看。
“你为什么要帮章猛出这个注意？”谢煦的语气隐忍而平和，赵槿一时间竟无法确定他是在问责、训斥还是询问。
“将军想听什么回答？”赵槿的回复不卑不亢，挑眉回问。
“哼，说实话便是。”谢煦冷哼。
“将军想听的是我力量不够，所以需要借楚军抓住秦不让？还是想听因为章猛直接跪下求我？亦或是我担心高姨，故意去求章猛相助？”
“你……”谢煦一下子竟说不出话来。
“三者皆有。”赵槿也不藏着掖着，抬眼直视谢煦，她明白谢煦失去章猛之后的愤怒与伤痛，“还是将军在怪我给章猛出这个主意，害他丧命？”
谢煦听了赵槿的话，宛如一名被戳中心事的孩子，耳根通红，不敢再同她对视，冷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说来也好笑，二人初次见面时，赵槿被谢煦的坦诚噎得说不出话来，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二人的角色互换了。
“帮我抓住秦不让，我帮你拿下整个东周。”赵槿不再与他进行无意义的争辩，而是巧妙地隐去了她还需要在东周寻找母亲一事的同时，直截了当地表明了目的。
谢煦打量着赵槿，他不知道赵槿为何能够如此自信地说出这样的话。但矛盾点在于，这样的话从她嘴巴里说出来，他却又真的相信。
难道就因为她是赵顾的女儿？还是因为自己在益县曾败于她手？又或是因为他这次确实是被她救下来了？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谢煦的心被眼前之人的才能、聪慧与果决狠狠地触动了。
“好。”
谢煦最终还是沉声应了下来。
沉默半响，他见二人还不打算离开，又问，“你们还有何事？”
“小恪，来，自己说。”赵槿轻轻地拍了拍陈恪的背脊。
“我想当将军，像章将军一样。”陈恪眼神坚定地直视谢煦，一字一句，清晰并且郑重。
谢煦怔了怔，以为陈恪这样说是赵槿教的，不由苦笑道：“赵娘子，我相信你，你不需要让陈恪也参与进来。”
赵槿一愣，心中了然，原来自己在谢煦心里是这样的形象。但她也不恼，对着陈恪说道：“小恪，将军他不愿意，我们还是走吧。”
陈恪不愿跟着赵槿离开，反而一个箭步迈了向前，迅猛地来到了谢煦面前，双手对着陈恪的木案就是一拍，直勾勾地看着谢煦道：“我认真的！这是我自己的路！”
谢煦见状又是一愣，这才明白刚刚的猜想是错误的。
“那好，明日一早，你去齐明麾下报道。”他揉了揉太阳穴，显然是有些精神不济了。
“诺。谢谢将军！”陈恪喜笑颜开。
“将军好好休息。”赵槿行了个礼后，拉着陈恪退出了帐篷。
她看着身旁的陈恪，心底忽然有些羡慕。他心思单纯如孩童，对于加入楚军之事没有太多心理上的包袱。
哪里像自己，就连知道母亲在东周，都还在瞻前顾后，不妄自意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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