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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登门拜访王俭的人如过江之鲫一般，他忙得焦头烂额，差点就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也难怪，李庭越出生掖庭，而王敦理流寇出身，郑福又是个宦官，唯一一位懂点门道的段焜却是个地方官，只有王俭最适合分李臣坚死后旁落的权力。
但事情也有轻重急缓，王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成立尚书台，让文书传送工作回归到士族手上，并且由他本人总领录尚书事。
确保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之后，才开始起草诏令，让他人分食手中的权力。
他让王敦理升任太尉的同时，接替于进手下的虎贲军，兼任郎中令、侍中并录尚书事。而空出来的羽林郎将等职位，王俭则毫不犹豫地换上了自己人。他的想法也简单，军权不能再落在这帮子太监手里。
可轮到郑福的时候，王俭一个不注意，就出了点岔子。
王俭原本打算让郑福接任中车府令，负责掌管皇帝车乘，同时出任太官令，负责掌宫廷饮食。
但诏令从李庭越手里走过一道后，郑福便仅仅能得个汤官令，中车府令与太官令全由何顺出任，同时何顺还升任了中常侍。
王俭本想找这小皇帝说两句，但斟酌再三，最后决定还是由得他去吧。
人总是要头撞南墙，才知道要回头的。
并且他还决定在李庭越即将撞到的南墙上，再添几块砖。
王俭命人将这道指令送到内廷，让太监直接去何顺那儿宣旨。
秋风起，落叶黄。在这个季节，能从树上收获丰硕的果实，也能看见大树枯黄的枝丫。
何顺听到圣旨的时候，心情是复杂的，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化为长叹，他颤颤巍巍地起身旨。
至少，皇帝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自己也不算辜负了高氏临终时的嘱托。
“恭喜中常侍。”宣旨的黄门语气谄媚。
掖庭众人听了圣旨，亦纷纷向前庆贺，但都被何顺拂袖拦了下来。何顺的脸上没有透露出丝毫喜悦，相反地，他双目湿润，眼白血丝密布，眼神坚定地看向了位于西边的宣室，也就是李庭越被带走的方向。
何顺回到房间，找到了一匹白绫。他深吸了口气，踏上板凳，将白绫挂在房梁上，死死地绑了个结。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头伸了向前，一脚踹开凳子，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他害怕再晚一秒，就舍不得了，就会迷恋人世，就会留恋这到来的权贵。但人呐，终归是是不能太贪心的。他不想李庭越为难，不想让他最后走进死胡同，那就结束了自己去成全他吧。
夜色降临，薄雾将月亮裹挟，星星无法照耀大地，世界落入了黑暗。
王俭忽然被召入宫，前身的黄门提着灯笼，依靠着微弱的烛光将他引来麒麟宫前，也就是李庭越现在的居所。
那聪慧的小宫人向王俭卖了个好，在王俭入门前低声告诉他何顺吊死在掖庭之事。
“有劳了。”王俭了然，塞了一锭银子给那黄门。
禁宫就这么大个地方，来来去去的宫人也就那么多。宫变之后，得了消息的内侍宫女们肯定都早早给郑福塞了孝敬，希望能提早讨个好，在郑福的嘴巴下喝一口汤，哪里会服这个忽然跳出来的何顺？
最简单的方法肯定是帮郑福把这忽然冒出头的何顺处理了，再去讨个好。
谁让皇帝没有这精力去过多地参合内庭黄门宫人的管理，而郑福却能直接决定众人的命运？
这就如同地方小官面对县令与长乐京官时一样，总归要先讨好平时会影响到自己每月俸禄以及升迁与否的直属头头。
麒麟宫内灯火通明。
李庭越头上还带着冠冕，身上红黑色的冕服也没有脱下来。他负手在大厅里来回踱步，等待着王俭的到来。
碰巧在李庭越庭园负责看管花草的小内侍周年，在他年少偷偷在宫里闲逛时与他相识，冒死将何顺吊死在掖庭的消息告诉了自己。
李庭越不顾一切独撒腿跑去了掖庭，才得知何顺上吊前见过在郑福手底下干活的一名小黄门。
若不是周年偷偷告诉他，怕过几日何顺下土了，李庭越都不会知道何顺到底为何而去。
“参见陛下。”王俭行礼。
李庭越见他来了，转身坐在大厅主位上，死死地盯着王俭，久久不语，连一句客套的免礼都不说。
二人就这样对峙了将近半个时辰。
王俭年龄六十，腰板儿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主动开口打破了僵局：“陛下为何召见臣？”
李庭越霎时双目通红，眼眶肿胀，话语中带着点哭腔：“你早就料到了对吗？”
“陛下……”王俭再次垂头作揖，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前这位正在哭泣的皇帝。
他恍惚间想起了高白述，他去高家悼念她父亲时，她似乎也是这般难过。
“你看到诏书的时候就能想到对不对？还是你也参与其中？”李庭越怒视着垂下头的王俭，心中的愤怒喷薄如泉涌。
“臣不知陛下所为何事。”尽管王俭坚决否认，但他确实在看到何顺的委任后就能猜到何顺命不久矣。
其一，郑福怎么也是中常侍之一，就算没有吞下李臣坚死后内廷的势力，也要比何顺区区一介掖庭令要强上不少。何况李庭坚及其余党都被‘收拾妥帖’。并且，明明是郑福冒险与外朝结盟除去李臣坚及其爪牙，却只能捞得个少府汤官令。何顺却能越过他，成了宦官里面分到最多蛋糕的人，郑福心中肯定不满。
但郑福的想法根本不关键，最重要的理由是李臣坚也是自闲王出生，便在他身旁照顾的太监。
大臣们好不容易杀了李臣坚，而新帝出生掖庭，年纪也未及束发，朝中的文臣武将又怎么能容忍再来个阉人何顺把持朝政？
只要李庭重用何顺，那何顺就离死不远了。就算郑福能忍住不动手，会动手的也大有人在，就连他自己也……
而何顺本人早就预料到内外朝上下都会想尽办法让他去死，所以自尽反倒是他能选择的最体面的走法。
“好，好，此事皆我之过，与你王相侯又有何干？与你们这群大梁臣子又有何干？”李庭越伸手指着王俭大声怒斥，在骂他，也在骂自己。
他不明白，他还是不明白，他不过是想何顺过得好些，不过是想让他与自己一起离开掖庭罢了。
不是说，皇帝是这世上权力最大的人吗？为何他被送上这位置之后，不但丢了在掖庭时的自由，还处处被掣肘？
“陛下节哀。”王俭知道多说无益，倒不如由得他继续发泄。
其实李庭越这些日子早想明白了，郑福不过一介太监，还有逼死何顺之嫌。王敦理出生流寇，也对朝堂之事一窍不通。而王俭一门四世三公，不论前朝旧事，还是今朝新闻皆如数家珍，他早就想召王俭入宫谈话了。
可今日何顺突如其来的死亡，还是如一记铁锤，狠狠地敲碎了他的心房，所以才忍不住将王俭呵斥一顿。
又过了半个时辰。
李庭越终于发泄完了，
他抬起手，用宽大的衣袂拭去眼中的泪水，他强忍着身体由于哭泣造成的抽动，默默整理好思绪，抬眼直视王俭，目光坚定如铁。
他要让自己学会怎么在宫里好好活下去，为何顺报仇，让他不要再为自己担心。
“南楚已攻下北涔，相侯以为接下来该如何？”
李庭越忽如其来地问了这么一句，倒是把王俭吓了一跳。
他这次不再等免礼二字就挺直了腰板，双目直视眼前手握重权又脆弱的少年，眸色冰冷且深不见底。
二人彻夜卧膝长谈。
黎明时分，王俭告别前将赤血玉递给了李庭越，道：“臣有幸与高太后认识，这是她生前赠予臣赤血玉，如今臣将此玉献给陛下，也算是完璧归赵了。”
“当真是我母亲的东西？”一夜未睡的李庭越伸手接过玉佩，欣喜的笑容中藏着些许疲乏。
王俭郑重地点了点头，作了个揖后告辞，还没走两步，他又退了回来，真心诚意地说道：“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语毕，便转身离开了。
李庭越闻言一愣，半响才对着王俭的背影喃喃：“谢谢。”
早朝，李庭越下了几道圣旨。
即日起，从乔州、锦州、农州等地各征兵两万，分别派往益县与林沛，命王敦义速速攻下涔中渡，赵颐全力返攻涔北。
拜王俭为安梁公，升任大司马。
郑福任中车府令、太官令与汤官令。
王俭的话，李庭越听进去了——欲使其灭亡，必让其疯狂。
除了这几道圣旨外，王俭与李庭越还商讨了关于皇后任命等问题，王俭的提议是娶赵顾之女赵槿。
一来赵顾在大梁的声望巨佳，二来赵颐手握兵权，三来北边燕王东边周王，哪一个不正虎视眈眈，打算伺机而动？娶赵槿对李庭越目前的情况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对赵颐来说，这正是一次登上外戚这艘‘顺风船’从而进入权力中心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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