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架空民国]》转载请注明来源：三零中文网sanlingzw.com
佟明媚一出现在魏奉山的宅子边，便有人上前来，机灵的已经要开车去给陈飞送信。
她拦住人：“我去走一趟罢。”
想来，陈飞已经是知道她夜不归宿了。
陈飞的手下犹豫一会，看她脸色那样不容拒绝，最终还是领着她去了。
那是一栋洋不洋、古不古的小楼，两层高，很有年代了，墙上攀着枯廖的爬山虎，陈飞见她来，有一瞬的讶异，随即表情阴阴的。
佟明媚看清他深色的眼袋，心底一点惭愧。她也只许自己有这一点。
“太太。”
“咦，陈飞，你看你，脸色太差了，觉不能一点都不睡，总要保重一点自己。”
陈飞看她像无事人一样，只觉心中有一股火气，四处乱窜，整宿的担心这时候都变成了不平，为二爷、也为自己感到不值得。
“我睡不着。”陈飞死死叮嘱她的脸庞，一如既往的美丽，彷佛一夜之间恢复了生机，再看不到一丁点的枯萎，“太太能睡得着？”
佟明媚道：“睡不着怎么能行？人不吃饭会死，不睡觉也会死。”
陈飞跟底下人混惯了，没有人管着的时候，嘴上毫无禁忌，他便问：“太太是觉得二爷已经死了？”
佟明媚一窒，倨傲地别开了目光。
她心底从来都没有主动去想魏奉山是不是死了；但冥冥中却又这样觉得。很难剖析自己，大约是觉得事实太可怕，一边回避，但一边为了往后那些具象的“幸福”，用理智武装自己。
佟旭修跟葛宗白毫无关系，都会被伤成那个样子。魏奉山呢，他至今还在魔窟，说不定已经——
陈飞突然将手里的望远镜塞过来，还不及佟明媚反应过来，他已然拉着她疾步踏上了楼的木台阶，年久的老木头，两个人一路上去，发着“吱吱呀呀”的声音。
被拉到二楼的窗前，昏暗的屋子里，浓重的烟草味，窗帘只被拉开了一线。
陈飞指了指。
佟明媚看了一眼他，站在窗前举起了手里的望远镜。上一次用这个玩意还是用来看沈从嘉，那时候他还是本子上的一个待选，倏忽境遇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佟明媚不由地暗自感概命运。
视线里唯一值得看的是一座小院落，三进的院子，前院看的最清晰，时常有穿着灰扑扑的衣裳的人走过，最里面那一进看得很不真切，偶有人影现身，也只是能看到是一个簪花的脑袋或是恶心的癞头。
刚要放下来，陈飞又道：“二爷就在最里面那间。”
闻言，佟明媚不顾手酸，又举着盯了一会，但这一回，连丫鬟的踪迹也没有了。
“附近这些，都是我们的人。每间屋子都有我们的人盯着。”
佟明媚拿开望远镜，急急地问：“魏奉山呢，你们看到他了？”
她那样饱含期望的、殷殷的目光，陈飞的神色松动，他说：“没有。”
佟明媚愕然：“一次也没有？”
陈飞摇头。
其实本在猜想之中，说不上多么惊讶，但朦胧的猜想被印证，还是让她沉默了。
“那边有我们的人，二爷就在那间。”
“那他有没有说……”
陈飞摇头，“已经联系不上了。”
又是一段沉默。
佟明媚忽然道：“我知道了。”
她好像很决然，陈飞一惊，险些忘记让她看这些的目的：“葛总白被我们围困在这里，他插翅难飞。太太——”
佟明媚把望远镜重新塞回他手上，“陈飞，我该走了。我来是想告诉你，顾老板愿意帮忙，所以这一段时间，我应该不回去了。”
她似乎还往上牵动了唇角，陈飞睁大眼睛，想在她的脸上看到一些悲恸、怅恨，但是没有，佟明媚十分坦然地望着他，然后转身要走。
陈飞攥紧拳头，“太太，二爷对你那么好！”她还不知道，二爷在出事前，已经为了她默默做了许多，即使最可怕的那种情况下，她仍然能优渥地在沪城过完后半生。
佟明媚在门框边停下，她的脸隐在阴影里。
“陈飞，我更要对自己好；而且，我知道怎么才是对我最好。”
*
魏奉山的确在最里面那间屋子里。
尽管那个卧底被葛宗白揪了出来，但他并没有给魏奉山挪地方，没必要，他自知这四面八方日夜不休地在盯着他，那么多双眼睛，倒不如就这样。
魏奉山的身体底子很好，即使伺候的人的手很重，三餐也是粗茶淡饭，这会的意识已经很清明了。
他还见过冯婉珍一面。
冯大小姐在诸多丫鬟的陪同下站在他面前，葛宗白的手下不情不愿地给他松了绑，将他放在硬床板上。
冯婉珍全程看着，她对葛宗白这样痛下杀手十分心痛，但又对他的伤无动于衷。
魏奉山那时候很疼，仰卧的姿势直接地扯到一块溃烂的肌肉，他的目光只轻轻地在她身上掠了一眼，如同从前若干次一样。
曾经年轻几岁的冯婉珍想，自己明明那么耀眼，为什么爸爸身后的这个男人对她从来没有那种趋之若鹜的追捧目光。
他凭什么呢？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有幸从爸爸手下诸多孤儿中暂时性地脱颖而出，他究竟凭什么呢？
再看另一个，他们地位相当，葛宗白却忠诚的多，他对她的爱慕毫不保留地捧上来。可惜她最初偏偏要走近冷漠的那一个，曾自以为是地想揭开他不堪一击的假骄傲。
魏奉山想换个姿势卧着，但每动一分，都是钻心的疼痛。他自嘲地想，富贵日子过久了，这样就要被打倒么？
不可以，肯定不可以。脑海中滑过佟明媚的面孔，她娇笑，忽地又伏地哭泣，神采奕奕的眼睛里许多茫然无措。
魏奉山吸气。
冯婉珍走近一步，那些丫鬟寸步不离地跟上一步。
她弯腰在他床前，在他清醒的那一刻低声道：“魏大哥，你欠我这一回。等我爸爸来了，请你帮我救他一命。”
她越说越轻，以至于最近的丫鬟都只听到了前半句。
葛宗白叫她们回话的时候，自然是勃然大怒。
转头，他便掐着冯婉珍的脖子，青筋跳起，将她抵在墙上，一字一句地问她：“你跟他说什么了？”
冯婉珍呼吸不畅，脸颊通红，她的手攀上葛宗白的手腕，随着他收力，也攥紧。
葛宗白猛然放手。
冯婉珍扶着他的手，大口呼了几口气，气色回过来。
葛宗白冷冷甩开她的手，一时没控制住力道，冯婉珍整个人倚着墙向下跌。
“你总不肯见我，为他却巴巴地来求我。”葛宗白蹲下来，对上她柔弱的目光，楚楚可怜，明明叫他心痛，他却非要硬心肠，“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葛宗白的眼中有杀意，他后悔了，不该答应婉珍留魏奉山一命，那男人对他的事业和爱情都是阻碍。
冯婉珍误会了他目光中的那一抹狠毒，她凄然地笑了：“拿我怎么办？你不能杀我，我爸爸留给我的东西，你还没拿到呢。”
葛宗白便顺着她的话道：“我当然舍不得。”我爱你，即使没有那些身外之物，我也爱你，我珍惜你，最最爱你、珍惜你，怎么会杀你。
他继续说，“钱么，我已经有了许多。你看到了，那些黄灿灿的金子，魏奉山的人送来的。”
“我还会有更多。本来属于我的都会回到我手里。婉珍，你相信我。”葛宗白情不自禁地凑近她的脸，那巴掌大的脸颊有无限的吸引力，总是亲不够。
*
佟明媚出门的时候，顾千松也没闲在他的宅子里。
最近人人都争着抢着分一块大肥肉，他自然也没有那么清流。魏奉山倒下，要说谁能在沪城的商场上勉强更胜一头，他自认自己还是有几分实力的。
逾百年几代人的努力攒下的家业，他从小含着金汤匙，在功利的教导下读着圣贤书长大，墨香铜臭，温和从容是一面，剑戟森森又是一面。
不过紧赶慢赶，在佟明媚回来之前进了门，还换了一身衣裳。
老仆给他报告：“魏奉山那并没有消息。”
顾千松摆摆手，自己伸手拿了鱼食，天冷了，池子里的鱼都躲在石头下面，但只要他扔下鱼食，它们便摇着尾巴出来，沉浸在他临时织造的一场绮梦中。
过了一会，有人来报，“佟小姐回来了。”
顾千松把鱼食丢给老仆，迎着走过去。他知道她去哪儿了，但不问。
佟明媚有点沉寂，低着头，看到他的第一眼，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顾千松只是温和地笑笑，在她容忍的距离之外，“明媚，我正等你吃饭。”
他身在院落之中，背后许多常青的树丛，一片绿色之中，阳光照耀之下，他的脸被衬得更白皙，那种温文儒雅的气质浑然天成。
佟明媚一向知道怎么对自己好。
她望向顾千松，下了最后的决心。
阳光同样照在她身上，黑色的发丝如瀑布一样垂在脑后，偶有几缕随风飘在脸颊上，她拈住往后顺了顺，露出耳垂上新戴的珍珠耳钉。
这是这两天里她唯一的亮眼打扮了，露给他看，像是特意呈给他自己投诚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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