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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璠回来了，佟明媚内心对袁母也抱有一丝幻想。她知道有些婆婆是会对儿子的女人不怀好意，但她们往往会在儿子面前装好人。
但凡她顾忌着袁璠的面子，少一些恶意，袁璠再在她面前赌咒发誓，他母亲绝非有什么恶意，佟明媚勉强将袁璠作为一个备选。
饭桌上，大家不太谈话，这或许是他们大户人家的规矩，食不语的，她客随主便，也默默吃饭。
但每逢袁璠用桌上的食物对她献一点殷勤，佟明媚都能感觉袁母的方向飞来阴阴的眼刀子。
佟明媚脸上羞涩推拒，实则借机与袁璠眉目传情，心里更是高兴极了。袁璠越热情，袁母越不爽，她反倒越得意。
饭后大家又坐到会客厅去，阳光从沙发后的窗户里照进来，佟明媚半边脸印上阳光，袁璠坐在她身侧，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细微的绒毛，摇曳成一层圣洁的光辉。
袁母看得分明。
等儿子起身去厨房给众人拿水果去，袁母也跟了上去了。
佟明媚看了这对母子一前一后地往一个方向去，暗中冷笑。
主人不在，几位太太皆有些冷场。她们是袁母的人，但也只愿意为她做一些“跟班”的恶事，譬如顺着袁母的话将不轻不重挤兑几句让人难堪，但若是让她们直接做这个恶人，几位太太便面面相觑，不太愿意了。
到底还是顾忌着魏奉山那一层，听了些传言，都说是魏二爷很看重这个凭空冒出来的“表妹”，初次露面便是大排场，前几天在商会听闻人来了，议着事说散就散了。
苏太太用喝茶作掩护，偷看了一眼这位佟小姐，确实是好颜色，也不怪袁家的公子刚刚那么入迷，和母亲说话都魂不守舍。
她替自己的女儿暗羡，自己皮囊也不差，只是女儿酷肖丈夫，全然没有她的半点优点。苏太太看着佟明媚，简直要叹气。
但是自己的女儿好歹有个拿得出手的好家世……
佟明媚到沪城后，对自己的容貌有了更直白的认识，对于周遭人偷偷打量她的方式时常很敏感。感受到在座的几位太太都在无声中悄悄看她，虚荣满足的愉悦大于不快。
但很快她好像又发觉这些人看她的目光最后又带了一点淡淡的……说不上那是什么，往好了想是惋惜，是怜悯，若以恶意来揣测，那便是鄙薄、轻视。
会不会，跟先前袁母突然提起来说起自己的弟弟有关……佟明媚正这么想着，袁母先回来落座了，身后的佣人捧着果盘，跟着放在众人面前。
佟明媚看她神色并不太好，想来是在袁璠那碰了钉子，有些畅快。
等了一会，没等到袁璠回来，几位太太只管奉承着袁母聊天，佟明媚有点坐不住，隔一会便装作不经意地朝袁璠去的方向看，这落在袁母眼里，又烦她多一点，太小家子气。
“佟小姐在等璠儿？”
佟明媚视线来不及撤回，便听到袁母带笑问她话。她从容地回过头，“说去端水果，这水果上的有一会了。”
袁母道：“璠儿在自个家，佟小姐还怕他出什么事？”
佟明媚模糊地意识到，袁母是因自己和袁璠走得太近，吃一种很奇怪的醋。佟明媚扣着手心，这是什么人家？难怪袁璠老说，不喜欢在家里呆着。
那边里间忽传来袁璠的声音：“妈，修好了。”
袁母和几位太太瞧了一眼墙上的大钟，纷纷起身，“也差不多时候了。”
见佟明媚一头雾水，袁母问：“佟小姐会不会打麻将？”
几位太太闻言也笑吟吟地看着她，佟明媚一撩头发，“不大会。”
袁母脸上顿时爬上她精心保养的皱纹，“那么跟着我们打两圈，也该会了。”
移步到隔壁的棋牌室，袁璠正从一张方桌子底下钻出来，用佣人递过去的白手帕擦手。
人多，袁母当仁不让占一个，苏太太和钱太太也各坐一个，佟明媚推让叫袁璠打，袁母亲自起身，搀着佟明媚坐下，“璠儿今个歇歇，你陪我也够多了。佟小姐难得来一趟，请她来。”
袁璠皱眉：“妈——”但看袁母死死瞪着他，后半句“我讨厌打麻将”的话变成嘟嘟囔囔，但佟明媚听清了。
袁母还在炫耀：“这张桌子哟，还是璠儿托人设计的，叫工厂给我单独做出来，来我这打过的人都说好。”
众人跟着夸了几句，一边摸牌，一边教佟明媚规则，那是能含糊便不具体，生怕佟明媚学会了似的。佟明媚“嗯嗯”地应着。
一开始，她佯装闹了几回笑话，诈胡几次，袁母带头奚落她人太不聪明，佟明媚抿着唇一言不发，袁璠看不下去，要换自己上场。
佟明媚懂事道：“机会难得，我陪伯母玩几回，大家都高兴，我是无妨的。”
袁璠更愧疚母亲的小孩子脾气。
但渐渐地，忽从某一局开始，佟明媚开了窍的似的，又碰又吃，胡得又快，还专胡袁母的牌。
袁母沉着脸不说话。
苏太太看桌上的牌面：“钱太太上一轮才出了一只八万，佟小姐怎么没胡？”
佟明媚笑：“是么，我没太在意。”
如此重复了几轮，众人都看出了门道。但佟明媚不承认，装傻扮着才学会的菜鸟，回回都说是歪打正着，袁母恨得牙都咬疼了。
她爱麻将，在桌上也有些太太圈的声名，经这么一遭，脸上很挂不住。但这个时候无论是她自己说累换人，还是叫佟明媚换人，都显得像投降。
袁母忍辱负重地坐在桌上，一遍一遍地听佟明媚语调里抑制不住地喜悦：“哎呀，伯母，我又胡啦。”
新一轮摸牌，有佣人来报：“各位小姐们都来了。”
佟明媚讶然，袁璠惊讶也不小。各位太太的女儿是结伴而来，说是盛装出席也不为过，头上的卷发才离了烫发板不到半小时，佟明媚还闻到苏小姐肩上淡淡的糊味。
各自介绍，袁母便让座，两位太太也跟着起身，“你们玩吧。”她一顿，冷冷地道，“佟小姐也累了吧，璠儿，你替替佟小姐，陪陪若彤、云儿她们。”
可真有意思，儿子带女友上门，袁母竟还约了别家的女儿，这是什么意思，佟明媚心知肚明。但她非坐着不动，摆摆手，“伯母，我才学会，正在兴头上上呢，一点不累。”
没料到她公然这样不识抬举，屋子里的人都盯着她看。
佟明媚无所谓地坐着，跟已经坐下来的小姐热络道：“来来来，咱们摸牌。”
袁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璠儿，那你来，咱们不上桌的聊聊天。”
袁璠不想走，他感到尴尬。在这些同龄的小姐面前感到丢脸。
佟明媚心态早就变了，她抬头看袁璠气愤的样子感到很好笑，趁袁母不注意，她拉了拉他的衣摆。
袁璠低头看见佟明媚那张美丽柔媚的脸上充满不知所措。
他温声但不容拒绝地开口道：“我就在这里，陪着明媚。”
佟明媚得意：“对，袁璠，你就在这陪我。”
几位小姐装作不在意地摸牌、出牌。
太太们也给袁母找台阶下：“袁太太，她们这些小的要在一处玩，那咱们就去外头坐坐，正好疏松疏松脖颈。”
袁母铁青着转身出了棋牌室。
佟明媚按捺不住得意，在牌桌上的声音越大。佣人进来添茶水的时候，她忙着做清一色，补了一只五万后，听了牌。
她高兴地举手撩头发，不料碰到身侧的佣人，那佣人向后趔趄一下，手里的茶壶便没抓稳，险些要贴上佟明媚的手臂，感受到热源，佟明媚慌得尖叫一声，接着那壶嘴的热水随着壶身被扬出去，洒在苏若彤的身上。
棋牌室里顿时响起若干声女人的尖叫声。
袁璠恰好这空档去了洗手间，屋子里只有牌桌上的四个女孩子。
外面的人闻声赶来，便看见屋内的混乱。另外两个女孩子正左右拥着苏若彤，三人都不善地防备地盯着佟明媚，佟明媚一人抱紧自己的手臂。
苏太太看见女儿罗露出来的肌肤大片的红痕，叫道：“去冲冷水！”
佣人在边上不可置信地：“佟小姐你怎么……”
袁璠也急冲冲地返回来，正和被拉着往外走的苏若彤撞上，他让了路，问：“出什么事了？”
袁母与那佣人对了一眼。
佟明媚见到袁璠，才从刚刚的突变中缓过神来，她立刻看那佣人，佣人彷佛怕她一样，立即闭上了嘴，低头一个字不敢再说。
但先前那一句“佟小姐你怎么……”众人都清晰地听到了。
佟明媚再也顾不得一直以来在袁璠面前伪装的温柔千金样子，她大声道：“老巫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别假惺惺的，分明是你家——”
佣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音量比佟明媚更高更尖，眼看佟明媚要将锅推到她身上，慌忙撇清自己，“佟小姐，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情又血口喷人！”
佣人转了一面，往前走几步，忽然扑通一声跪在袁母面前，“太太，你要相信我呐！方才是佟小姐推了我一把，我伺候您十几年，不至于连添茶这种小事也做不好。”
佟明媚走过去要戳穿她，到跟前看见她面上忽地流出来的真切的眼泪，一时便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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