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立刻动身回到魏奉山身边，将佟明媚的话转述了一遍。
魏奉山背对着他，面朝窗外，闻言没什么反应，照例先问：“午饭用了吗？”
陈飞很有自知之明，这话绝不是在关心他，他早听饭店的眼线报备过，很有把握地重复了一遍：“佟小姐中午食欲尚可，提前了时间，而且食前先用了银耳羹。”
魏奉山沉沉地应了一声，“嗯。”
陈飞琢磨着无事他便先去外面候着了，但忽地又听魏奉山发话道：“晚上的宴会，打点一下，我不去了，就说我有私事。”
那宴会……陈飞有些惊讶，但看他笔直的背影，咽下自己嗓子里的劝说，顺从地应了一句，“是。”
魏奉山继续吩咐了几句，无非是关于去接佟明媚的具体事宜。
*
佟明媚并没有等太久，她自己在房间的时候便隐隐有自信，魏奉山一定会答应她的。
果然，在四点钟的时候，有人来敲门，隔着门道：“佟小姐，二爷来接您了。”
佟明媚心满意足地笑了，她答道：“知道了，一会下来。”
话是这么说，动作一点不着急。因为人一旦来了，她便不慌了。
身上还穿着午睡时候换的真丝睡裙，头发也蓬蓬松松的。她愉快地哼着小曲，一把将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上，慢悠悠地换衣服。
在北宁逛街买的法国连衣裙，她行李之中最短的一条，但仍到小腿之处，当初梁永闻觉得短了，她除了试穿之外，梁永闻都没见她穿过。这倒好，魏奉山才是有眼福的人。
呸呸呸，这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以后不许再想梁永闻了。
佟明媚强行将他从脑袋里赶走，蹲下身来挑鞋子，一双双都是笨拙的老式样，方方黑黑，像魏奉山似的。
……
佟明媚在矮子中拔将军，选了一双粗跟的亮皮小皮鞋，唯一一双杏色的，样子方了些，不够灵巧，但颜色挽救了一点回来，跟身上缀了一圈蕾丝花纹的裙子刚好相配。
找回了六只箱子，可以捣鼓的东西有许多，法国的口红，旋转出一点，轻轻抹在唇上，瞬间整张脸有气色多了。还有香水，她拿在手里晃了晃，缓缓摁压一点，让香氛化在空气中，然后用身体去接。
本还想戴胸针，但新裙子，不舍得用别针传过去，遂作罢，做完这一切，佟明媚看向墙上的挂钟，长长的那根针马上便要指向6，她拎上手包，袅袅地出门了。
魏奉山等在饭店门口，他坐在汽车后座上，等得很有耐心，倒是开车的陈飞，时不时便抬手看表，每过去几分钟，他就忍不住叹气。
只是后面的人始终静静等待，陈飞没有立场说什么。
终于，守在门口那边的人给了手势，佟明媚终于下楼了。陈飞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魏奉山不假思索地推开了车门。
他也立即跟着下车，跟在自家二爷后面上了台阶。
佟明媚恰好从饭店正门出来。魏奉山的手下替她扶住大门。
“魏先生，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佟明媚笑得很明媚，若不是魏奉山亲身经历，绝不会想到她今早才遭遇了被未婚夫抛弃的糟心事。
魏奉山一压唇角，道：“才到。”
陈飞眉头一跳。
她虽然说是不好意思，但似乎并没有那种自觉，骄傲地走过了魏奉山，但又在汽车面前停下，等他开门。
魏奉山只让她等了两秒，“佟小姐，请。”
佟明媚笑道：“多谢。”
魏奉山跟着也坐进来。
陈飞关上门，从车后绕到驾驶座，车子稳稳地发动起来。
还有些微微的日头，佟明媚怕阳光晒得脸上出斑，伸手将她那一边的小帘子拉了起来，但都拉上后，她的脸颊上还盯着一道亮光，一只眼睛也频频被刺到。
光是从魏奉山那一边来的。
魏奉山看她不太满意的表情，伸手也将他身侧的帘子拉了起来。
这下阳光不晒了。但因为两张帘子都拉上，车的后座立刻染上奇怪的氛围。
她向自己右手边看去，魏奉山沉沉的眸子正盯着她的脸，不躲不藏，太直接了。
连开车的陈飞都被影响到，他不自然地咳了两声。佟明媚也不自在起来，忽地伸手将自己这边的帘子都拉开。
头也转过去，眼睛看向窗外。行人、黄包车、电车，连片的楼房，密集的电线杆，都沐浴在熹微的阳光钟，沪城真繁荣。
而她此刻算是安逸地欣赏这种繁荣。
能欣赏多久呢。
“佟小姐，应该能记起那两只箱子中的东西吧？”魏奉山临来之前，还看过一遍，刺目的“喜”字，红得他心梗。
“自然是记得。只是不知道，魏先生说话算不算话。”她正了正身子，语气也严肃起来。
“当然，我肯定一件一件赔给佟小姐。”
“我那些东西都是价值不菲的。”
“没有在沪城买不到的东西。”
佟明媚点点头，“那倒也是。”她打开手包，从里面掏出一张纸条，那是她下午闲着时候用房间的钢笔写的，很长一串。
魏奉山从她手里接过来，从上看到下，是佟明媚列的丢失物品，都是首饰，金玉珠宝之类，他并不惊讶。
尽管佟明媚已经添油加醋地发挥了想象力在写。
这倒霉的事情总要怪到别人头上的，也得有人来承担。
佟明媚不动声色地偷看他的表情，“魏先生？”
魏奉山看完，将纸沿着折痕，慢慢地折回去，郑重点了头，“佟小姐还请放心。”
他面如潭水，佟明媚觉得有机可乘，心一横，壮着胆子道：“这只是其中一只箱子……的一部分，还有许多……我还没来得及写上。”
魏奉山折纸的手一顿，转头去看佟明媚，她眉宇之间有点紧张，警惕、不安地看着他。
魏奉山突然便笑了。
这似乎是佟明媚第二次看魏奉山笑，他是什么意思？嗤笑和瞧不起吗？笑她痴人做梦，是不是下一秒就要出口嘲讽她得寸进尺？
佟明媚觉得脸有点热，但说出的话收不回去，而且走到今天这一步罪魁祸首都是魏奉山！他该承担的！佟明媚心里这样想，把自己说服。
魏奉山已经回过味来，又将手里的纸摊开，他音量沉沉，不似在开玩笑，“佟小姐好好想一想，能想到的都写上。”
说着，他还掏出一只随身携带的钢笔，连同这张纸一道递给了她。
“真的？”佟明媚接过来，有点不确定地望着他。
“真的。”
佟明媚喜笑颜开，拔了笔帽，就要在纸上再发挥想象力。车还开着，走走停停，她写得难受，字也歪歪扭扭，她恨这些不工整的字迹浪费了大片空白的地方。
佟明媚一边写，一边皱着眉，气哼哼的。
魏奉山忽地将一只手臂伸过去，悬空但有力量。佟明媚疑惑地看着他，他侧头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手臂，“趴这。”
佟明媚看他一眼，又看他的手臂，毫不客气地趴了上去。姿势对了，脑袋转得也利索，听过的、没听过的、只在商场里匆匆见过一面的、远远看某个大小姐戴过的、姐姐妹妹念叨过的、她心心念念想要没买到的，都被她写成了她拥有但丢失的。
字是越写越小，但很快纸上没有空间了。
魏奉山看她蹙眉，温声提醒道：“还有背面。”
“哦，对。嘻嘻。”佟明媚望他一眼，有些尴尬，但还是翻过了纸。
魏奉山的手横地很有力量，佟明媚怕他手酸，不敢耽搁，写得飞快。
中途佟明媚还因为手抖，笔头落在了他的衣袖上，深色的西装什么也看不出来，本想蒙混过关算了，但心虚抬头时正好与他对上。
“哎呀，魏先生，不小心弄脏了你的衣服。”佟明媚停笔尬笑。
魏奉山道：“无妨。佟小姐继续便是。”
佟明媚一点不客气。她一直写到了车子停下的那一刻，甚至即使在停下时，魏奉山还看到了她脸上的意犹未尽。
下了车，佟明媚抬头望着这座高高的建筑，淡黄色的墙体，在窗户和门边上绕着红砖，她用下巴数着窗户的个数，惊叹道：“十二层！”
这就是摩登大城市吗！这逛下来要多久哦。
“想从头逛还是……”
佟明媚一点也不客套：“魏先生你比较熟悉这，我们直接去就成。”直接去买金玉珠宝的商店。
“好。”我们去。
两人并肩抬脚进了楼里。陈飞也跟上。
佟明媚本来还担心要爬很久的楼，但没想到尽然有这么神奇的“箱子”，陈飞介绍说，“这叫做电梯。”
一顶轿子一般，但是垂直地上升，虽然速度缓慢，但佟明媚毕竟第一次乘坐，有些怕，膝盖微微一弯，她扑在了魏奉山身上。
“小心。”
沉稳的男声从头顶飘过来，手亦扶上她，佟明媚重新站定。
“它很慢的，不要担心，不要怕就好。”
佟明媚拂开他的手，微微向边缘站了站，她看着轿厢上升，一路明暗不断变化，时而是墙壁时而是关着铁拉伸门的楼层。终于到了第八层，前面露出商场的灯光，电梯也停下。
佟明媚摸着电梯厢壁，道：“谁说我怕了。”
面前的拉伸门一打开，她第一个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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