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天气清爽，街边的气氛虽然萧索空旷，但是路人的脸上不再是绝望，到处都充斥着希望，隔着窗口能看到笑容了。
金莱依靠着病房的小窗口，百无聊赖地朝外张望。他已经在医疗中心困住十几天了，到现在也没获得出院许可，只剩下寂寞和无聊。
医院的管家机器人滑动过来，电子音问他：“检测到病人您的心情指数连日下降，请问是否需要为您安排心理疏导治疗？”
金莱摇摇头，“我很好，不需要。”
小机器人掏出一只盒子，里面哗啦啦响，它洋溢着笑脸，“那我们来玩几局陆战棋吧？”
“你……确定？”
三局之后，连输三把的小机器人哭着跑开了，“呜呜……病人欺负我……”
金莱无奈地看着它滑走的背影，把自己面前堆得满满的筹码划进盒子里。然后，他又感受到了那一股被打量的异样，迅速地张望过去，还捕捉到了一抹闪开的残影。金莱抓过床边的拐杖，轻悄地、一拐一拐都慢慢移动过去。
转过了墙角，他看到一个正在奋力挥舞着拖布擦地的背影。她浑身穿着臃肿，看起来防护服很不合身，从头到脚都包裹起来。现在虽然入秋了，天气还有几分炎热，隔着一段距离已经能听到她压抑的喘气声。
金莱也不动，也不离开，就是站在那里看。她看似没有感觉到，但是全程背着身体，也没转换角度，眼前的那一块地板都要擦秃噜皮了。
一个经过的医疗官忽然停住，迷惑地看着闷头擦地的人，“夏味师傅？您不是在后面安装新式医疗舱吗？在这……干什么呢？”
现在气氛就很尴尬了，夏味呐呐地直起身体，拉下挡住脸的面罩，“呃……我看……看见地面有点脏，怕会影响……医疗舱的安装进度。”
她自己都不相信的样子，好在对面的医疗官也很缺心眼，忙不迭应声：“是吗？我们马上清理干净！其实您说一声就有管家机器人来干了，怎么好意思麻烦您亲自动手。”
刚才连输三局哭着跑掉的小机器人又回来了，它看见金莱，还哼了一声，别开脑壳，然后看着地面由衷地赞叹：“谁擦得这么干净，让俺自愧不如。”
夏味尴尬地别过脸，手足无措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说：“我忙完了，我要走了……”
金莱终于开口了：“别急着走啊，你不是来看我的吗？”
夏味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蹦起来，“谁说的？我不是来看你的，当初约定的时间都没到呢！”
“当初约定的是十年时间用来让我们思考清楚，怎么解决我们之间的矛盾，不是十年不能见面吧？”
夏味又一愣，“好像……好像有点道理。”但是她马上又警觉起来，“不行！你的心里那么深，谁知道会不会故意引导我？我还是离你远点，才能保持自己的思考。”
“那我不说话，行了吧？”金莱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然后摊了摊手。
夏味小心地望着他，在心里自言自语：我只是把他扶回去，以防他半路跌成重伤。
接触到金莱的一侧身体，夏味才清楚地感觉到他消瘦了很多，腰肋的骨头凸出得硌人，手肘尖端完全是个尖角，比他少年时期还要清瘦。她有些心酸，偏过头忍住了，没有在脸上表现。
他的床铺还是干干净净的，这一点没变，不过枕头鼓起，夏味把枕头竖着搁在床头，看见底下胡乱塞着家主签章、族徽、绘图板。
“你这里怎么乱成这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金莱指了指自己抿起的嘴唇，闷闷哼唧两声。夏味无奈地说：“我难道还能把你的嘴缝起来？你想说话谁能拦得住？”
气氛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金莱欣慰地笑答：“部队里当然不可能那么讲究了。最艰难的时期，补给线完全被虫潮切断，我还用瓶子接过尿，手动送去过滤器；还要自己用锡纸包裹处理自己的粪便呢。”
夏味觉得不可思议，在她的认识里，金莱就是典型的大少爷形象，还很有洁癖，真难想象他为了生存，对环境妥协的样子。
“人是会变的。”金莱盯着她说，“不过你看起来没什么变化，现在在哪里高就啊？”
“算不上高就吧，我在新兴的城市重建部门，负责为非自然人的公民提供生活便利，简单点说，我就是负责吸引那些变异种和混血种来帝都的。”
金莱点点头，“非常符合眼前的情况。”
“你觉得……白司令是真心想要这么做吗？”
金莱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你心里其实有答案，你不是真的想问我，是希望我给你肯定。”
夏味有点犹豫，还有担忧，“但是你没法给我想要的答案？”
“别埋怨我，你也了解白司令的。”
“……我不会什么都埋怨你。”她皱起脸，忽然转了话题方向，“到了现在，你还觉得当初是我在胡搅蛮缠、没事找事吗？”
金莱快要举手投降了，“我什么都没说！你老是自己给我定罪。”
气氛现在不太美好了，夏味站起身，恨恨地盯着他，最后形容了一句：“真狡猾。”
又宅了好几天之后，姜尚忍无可忍地冲进房间，亲自掀开被子，把诺里从床上拖起来。他表情狰狞，口型像咆哮，但是到底压下来了音量：
“你要颓废到什么时候？”
诺里被他扯着，上半身弯曲着坐起，在上午的天光下蓬头垢面，还有一半的灵魂停留在梦里，不是很清醒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也许……到天荒地老？”
姜尚已经被她气习惯了，所以没有马上暴跳如雷，还跟她互损，“别骗我，你活不到天荒地老。”
诺里往后一倒，又躺回枕头上。姜尚这次连着枕头一起抢过来，丢在地上，并且加重了威胁的语气，“你再不起床，我就喷水啦！”
诺里哼哼唧唧地呼唤提米科玛：“开启防护程序。”
“呃……”小机器人很犹豫，“真的用防护程序的话，弄不好会把这里炸掉。”
“那就别喷水了。”诺里努力睁开一只眼睛，随意又警告性质地看了姜尚一眼。
他成功地被整破防了，“姜诺里！你是不是觉得我拿你没有办法？”他喊得太猛了，呛咳了几声，右拳堵在口唇前，喘了半天气才缓过来。
提米科玛滑动过来，低声地劝慰他：“不要正面硬杠，您应该和婓尔卓学学，换个角度，来软的。”
“……”姜尚吞下一口气，开始虚心求教，“怎么来软的？”
“比如，先从好听的话说起。”
姜尚自己揣摩了一下，又凑到床边，掐着嗓子说：“小乖乖~爹地的小甜心，起床了好不好呀？”
诺里这回惊悚地挣开眼睛，一脸仿佛死不瞑目的表情，眼珠子一卡一卡地移动向姜尚，她自己坐起来，“你赢了，你想怎么样？”
姜尚揉揉脸，精疲力尽地说：“我要回学院当家做主。”
诺里点点头，“很好啊，你早就应该这么做。”
“但是我没法兼顾商务部的工作，我想让你帮我。”
“你以前不是兼顾得挺好的吗？”诺里怀疑他只是给自己找事干，不让自己继续颓废下去。
“以前和现在能一样吗？现在是百废待兴！”
诺里还是很疑惑，“商务部现在有啥可忙的？蓝星根本没什么商务，航道上的空虫巢清理完了吗？”
“就是因为航道还在清理，兰斯蒂诺还有一些商户天天都来询问！”姜尚差点又破防了，他赶紧又压抑下来，好声好气地哄，“找你去不光是为商务部的事，白蒐跟我商量过，白芪和白莘都太老了，他们都到了退休年纪了，白蒐的意思是，把两个部门捏合到一起，加上深空科研院的一部分，成立一个国家战略科研院，他提出让你当院长。”
“？”诺里的表情充满了问号，“就算是真的，也轮不到我吧，艾瑞克主任呢？”
姜尚叹息一声，坐到床边，“你应该试着领会白蒐的意思。”
“我为什么要领会他？他本来就不正常，我怕被他带歪了。”
“他在争取你，他希望你站在他那一边。”
“那他想得太多了。”
“……白蒐确实不算是好的队友，但是和橘晴相比，他的画风就正常一些了，这也是为什么我多年来好好地给他当商务部长。”
诺里也叹息一声，“问题就是这个，你不应该为了他当这个部长，你应该是为了联邦帝国的公民。”
“如果你对蓝星联邦的现状不满意，更应该动手去改变，不是躺在床上家里蹲。况且，眼下是最关键的节点，旧的制度受到冲击，已经摇摇欲坠，现在是制定新制度的好时候！”
“好吧。”诺里决定起床了，“都是你教的，不准再说我造反、野心家。”
姜尚笑了，他又咳嗽了两下，有点虚，“其实只要不是自暴自弃，你想怎么样都行。如果你真的只想家里蹲，等你冷静下来，也从失去婓尔卓的阴影里走出来了，你自己决定。不过我知道，你真正喜欢的是在外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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