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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漾确实没有想出对付水站防盗门的方法，虽然理论上来说被盗风险更低，但水站承包人的防盗意识显然远胜食堂，那扇防盗门不是榔头板砖就能搞定的。
然而承包人的用力方向似乎仅限于门，完全没考虑过水站没装防盗网的窗户是如此脆弱，只要从窗户翻进去，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从内部打开大门。
问题是，窗户也是锁着的，想进去就只有砸破玻璃一途，吴漾之前暂时搁置了这个想法，因为现在这个环境下，她想尽量不要破坏建筑本身的防风结构，不然她上来就带人去食堂砸窗户了——没有这么做是她不想未来的自己在漏风的食堂里大骂此刻的她糊涂。
不过，对于水站来说，既没有太好的办法，似乎也没有太强烈的保暖结构需求，再想下去也是无济于事，到最后还是砸窗了事。
吴漾当然没说出这些心路历程，她若无其事地朝纪桦点点头，指向了食堂：“从正门进去，操作区的台子边上有一把榔头，你们可以用来砸窗户。”
“谢啦同学！”陈列、张扬、何平当中的一个对吴漾提供的情报表示了感谢，说实话，吴漾到现在都没分清楚他们三个到底谁是谁。
纪桦则重新戴上护目镜，整理好翻下去的衣领和雷锋帽，恢复到全副武装的状态之后，他忽然在雪地里立正，朝吴漾敬了一个很标准的礼：“收到，队长！五号楼小队保证完成任务！”
在五号楼小队走远之前，吴漾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她叫住拖着雪橇走在最后面的纪桦：“你们的手机是不是也没有任何信号？”
纪桦回过身，冲着她摆了摆手。
吴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拿出行动手册，把原先的手绘地图做了一个延伸，根据印象画上了其他宿舍楼，以及周边的一些建筑，还有天文山的位置。
吴漾的方向感和记忆力都很好，小时候还没有导航软件的时候，她经常在妈妈的副驾驶上，凭着仅存印象指出她只去过一次的地方的正确路线，现在让她默画出她生活了两年多的校园的大致地图，她基本上不会在方位上犯错。
不过，她没去过别的宿舍楼，更没有去过男生宿舍区，所以实在是不知道后面那片宿舍区的具体分布和楼栋编号，画好比较靠近的几栋楼之后，她就收起了笔记本和铅笔。
“吴漾！”江南好叫她，“快过来吧，门差不多可以打开了！”
吴漾把手抄在口袋里，心不在焉地晃过去：“……先别进去。”
她搭住田若嘉准备去拉宿舍大门的手：“南好，小田，我有些事情想和你们说说。”
同样在忙着开门的江南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过身站定，看了看只隔了一道大门的宿舍楼内，又看向吴漾：“只和我们两个说？”
宿舍楼里还真没有什么隐秘的谈话处，尤其是对于吴漾来说，她到哪里都有可能忽然推门而入问吴漾在不在，而且显然，这个话题她甚至不太想和317寝室的室友们聊。
“只和你们两个说。”吴漾有些紧张，她拉下了头套，改为戴上羽绒服的帽子为头部保暖，“你们知道，我是第一个站出来牵头的人，所以我自然而然就成了九号楼的……领导吧，或者说带头的，无论说法怎么样，咱们这栋宿舍确实在我的疏导和主持之下运行着。”
田若嘉和江南好都表示认可，现状确实如此，吴漾做了这个出头鸟。
“除了冯雅琪因为过于倒霉闹的一点小插曲，没人对这件事有什么实质性的反对意见，我觉得，这是因为我确实干得不错。”吴漾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了两声，“维护了秩序，解决了困难，我做了我力所能及的事情。现在，我们还确认了食堂和水站的库存，打开了宿舍楼的大门，为大家保障了未来一段时日的生活。”
听上去前路一片光明。
“可是……其他人会认可这套秩序吗？”
吴漾认为，九号楼算是得到了一个天胡开局，她们离食堂水站很近，得到大量物资补充的难度也较低。自始至终没有出什么打乱子，大家互相帮助，没有产生巨大矛盾和突破文明社会底线的事情。
出了九号楼，她们碰到的第一批人是纪桦他们。
“小田，那四个人都是你们班上的，你觉得他们人怎么样？”吴漾问道。
“他们四个……都挺好相处的吧，都是傻傻的还有点搞笑的那种，尤其是纪桦。”
“对，刚才我和他们沟通，也没有建立在谁要管理谁，谁要对谁发号施令的基础上，我们默认了我们接下来要共享食堂和水站的资源。我们运气很好，到目前为止我们都没有遇见‘坏人’，但我想，我们总会遇到的。”
江南好和田若嘉都点了点头，除去不在学校的一部分，被困在这儿的师生有几万人，要说这几万人每个都团结互助大公无私，确实不太可能。在这个物理意义上与文明社会隔绝的地方，道德和法律都不再能成为一条可靠的底线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况还会加重。
“说是坏人，可能也并不合适。在基本生存资源有限的前提下，每个活人之间其实都有利益冲突，每个人内心深处都会根据关系的亲疏远近，来选择他觉得“应该活下来”的人。”吴漾回头看了一眼食堂，远远地看见大厅的灯亮起来了，应该是纪桦他们进入了食堂，还打开了大厅电灯的开关，“最简单的问题，食堂和水站只有这么几个，分的人越多能支撑的天数就越少，等到那个时候该怎么分配，如何分配，现在这个情况下，牵扯到食物和水，谁都不会退让。”
吴漾对抗天灾的方法一直都没有改变。
被困在九号楼里的时候，她一边尽量平稳地让大家分配楼内的剩余资源，一边想办法去食堂，现在能够外出了，那就是让大家分配现有的资源，同时想办法出校园，到外界去求得援助。
想到这里的时候吴漾有些心虚，到了现在，她已经几乎无法去相信救援会来了，如果外界一切正常，救援早就到了，外界一定也发生了什么情况，铭州市，乃至于整个望江省，或许都停摆了。
吴漾不敢去设想更大的范围，这和构思在图书馆怎么烧书不同，这实在是太具体了，稍微动一动念头都会觉得浑身冰凉。
吴漾的父母都在铭州本地工作生活，想必也被这场灾难波及，这些天来，每次进食的时候，吴漾都会在心里盘算着，家里存的食物够吃多久，他们有没有成功获得救援。唯一让她感到庆幸的是，她家住在铭州远郊，附近就有一个军营，爸妈要是迟迟等不到救援，肯定会在弹尽粮绝之前背上包到军营去求助。
想到父母，上一秒还表现得像个坚毅领袖在痛下决心的吴漾就流露出了一丝柔软脆弱，她叹了口气：“我爸妈都在铭州，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江南好在这个问题上显得相对冷静，她的老家蒙东有丰富的应对暴雪的经验。
田若嘉还是笑眯眯的，虽然她的乐观理由听起来有些奇怪：“我父母都在老家海南。”
她指了指周围的雪：“要是海南现在也是这个德性，人类差不多可以收拾收拾准备毁灭了。”
吴漾被这个说法逗笑了，重新想起自己尚未说完的话。
她说：“有些事我可以想明白，一步步地去推进，一步步地去做，可是有些事情，我想听听你们的看法。接下来，我该站在什么立场上去争取生存的资源？”
她怕她俩未能理解她的意思，继续补充道：“我刚才说，人会根据自己的亲疏远近在心里做一个划分，我也不例外，纯粹以我个人来说，如果我资源有限，小田你和南好我只能救活一个，我八成就会放弃你而救南好。”
“哇哦。”田若嘉难得地收敛起了笑容，不过吴漾能够看出来她不是在为了这个假设而生气，而是觉得这个话题需要更加严肃地去对待，“很直白的假设。”
“我觉得在这类问题上，坦诚地说出一些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会有助于我们获得更清晰的答案。”吴漾说，“我不知道面对这类抉择的时候，我该把我的责任放大到哪一步？我该把多大的群体放进我会竭尽所有可能去帮助的范围里？整个九号楼？和我熟悉的朋友？317寝室？我知道我或许该说，尽力救每一个人，可是这只是一句漂亮的空话。”
说完这些之后，吴漾长舒了一口气。江南好和田若嘉都在为这个问题沉思，而她其实不指望从她俩这里获得什么答案，她只是希望能够去倾诉这个压在她心头的问题，说出来之后，一切都会轻松许多——虽然她接下来仍要带着这个问题去规划每一次行动。
“走吧。”吴漾拉开了宿舍的大门，示意两人跟上，“我们先回宿舍，你们都跟我累了快一天了。大黑！过来！别玩雪了！”
“吴漾。”宿舍大门在身后合上的时候，江南好忽然说，“我觉得你其实做不到。”
“什么？”吴漾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你做不到不去‘尽力救每一个人’，你一直在找一个最优的方案，而且你相信这个方案一定存在。”
江南好断言道。
吴漾愣了一会儿，然后朝她笑了起来。
“可能你说得对。南好，麻烦你待会儿去叫一下一号，我想开个会。”
“刚回来你就开会！”江南好笑骂她，“才从食堂回来，你又想折腾什么？”
“我想玩雪。”吴漾说。
听到玩雪这个关键词，大黑兴奋地绕着她摇起了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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