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
“嗯,我在。”
雪子坐在树干上,那只睁大的独眼看他:“万叶去哪了?”
“啊……她离开了。”
“她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夜蛾正道没有回答。林里的乌鸦“嘎嘎”叫喊着,飞出大山。
“我知道,她再也不回来了。”
“嘣——”
清脆的响声。雪子软趴趴地后仰倒在了树上,四肢无力地垂落在地面。
咒核碎裂,它已经死了。
黄昏已至,太阳快要降到地平线下。暖红的夕阳照在台阶上,也照亮了台阶上敞开腿坐着的学生。
“为什么轻敌了?”夜蛾正道从台阶上走下,站在他身旁。
五条悟没有回答,他抚上已经被家入硝子治好的腹部,最后反问:“……你真想知道?”
“……不用了。”
他目视前方,望着远处的树林。那里是罗睺和胔刺在高专居住的地方,虽然并不常见它们出来,但有时去林里闲逛,可能会看到罗睺在日复一日地练习刀术,或是在和风间万叶对练。它在森林里养了好些宠物,冥冥跟它交情不浅,还在罗睺手上拐到了许多乌鸦。
家入硝子会在赋鳞那里薅点毒液,以测试毒性,还被五条悟用来练习无下限对毒物的识别。
它们并不具有攻击性,甚至算得上友好,只要不牵扯到万叶,就与先前见过的咒灵完全不同。
“老师,”五条悟问,“万叶,很忙对吧?”
“是啊,真的很忙。”作为下派任务的人,夜蛾正道对此再清楚不过了,“入学第一年就执行了279次任务,其中有两次是关于诅咒师的。不仅是我发布的,她还会主动去完成并不属于她但被搁置的任务。所以,她比任何人都要辛苦得多。”
『悟,术师们已经受苦太久了。』
五条悟急匆匆地站起来,夕阳将他走下阶梯的影子不断拉长,像是要留住什么,又像是在前行时身后落下的不重要的残留物。
*
家入硝子将医书翻过一页,拿出里面的书签——那是由风间万叶亲手画的,并不精致,用蜡笔勾勒出一片金黄的、被风吹拂的麦田。一个小人在麦田中格外显眼,奔跑着,不知要去向何方。
她凝视着,久久没有动作,直到烟灰落在书签上,才急急忙忙地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将书签再夹回书里。
拿起刚刚写好的尸检报告,她离开了解剖室。
*
“今后的话,花崎就麻烦你们了。”
“好,谢谢您多年来对她的悉心照料。”
梅木永与花崎舞手拉着手,走出福利院。
“你和那时候的大姐姐认识吗?”
梳着马尾辫的花崎舞抬头问。
“嗯,她……是我之前的学生。”
“那大姐姐和大哥哥呢?他们怎么不在?”
“我带你去见大哥哥,”梅木永启动汽车,“那位姐姐有事,就先离开了。”
“……哦。”
她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来到风间家,梅木永让花崎舞在家里先换上一身黑色的裙子,再给她一串念珠,叮嘱她要一直拿在手里,带她坐到了灵堂前的椅子上,便不知道去了哪里。
“是花崎吗?”
“大哥哥!”她惊讶地望向身边人。大哥哥今天穿了身黑西装,一丝不苟地打了领带,手里也握了串念珠。
可奇怪的是,他脖子上还多了圈绷带,都渗血了,自己却还没注意到。
“嗯,菜菜子和美美子,你们和花崎先聊一聊吧。”
夏油杰拍拍她的头,也离开了这里。
而花崎舞另一边的两个小女孩都凑过来,好奇地开始问话。
菜菜子问道:“哥哥跟我们提起过你,说你和我们一样。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美美子弱弱地点头:“嗯……是朋友。”
“你们也可以看到咒灵吗?”花崎舞看到她们不约而同地点头,又问,“这是哪里,又是在做什么?”
菜菜子压低声音,悄声说:“是万叶姐姐的父母的葬礼。”
“就是……和那个大哥哥在一起的姐姐?”
“嗯嗯,”菜菜子点点头,“夏油哥哥说姐姐离开了,所以他帮忙来举行葬礼。”
“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夏油家的小孩来举办葬礼……”
“万叶家不是有个小女儿吗?她哪去了?”
“据说是她杀害了自己的父母,然后逃跑了……”
“怎么会?他们家的女儿不是很乖巧嘛,聪明又伶俐,风间夫妻可爱她了!”
“怎么不会?上次他们吵架的声音隔着墙都能听得到……那以后风间家的小女儿一年多都没回家,不知道去哪鬼混了,肯定是变坏了——”
“不许你们说万叶姐姐的坏话!”菜菜子愤怒地跪坐在了凳子上面对那群窃窃私语的邻居,“她才没有……”
“菜菜子。”
“哥哥!”她指着那些人,“她们!”
“好了,乖乖坐下吧,”夏油杰走过来安抚她,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那些并不熟悉的邻居,顺便说道,“这里是葬礼,大喊大叫是不礼貌的行为——当然,议论主人家的私事也是,如果来葬礼就是为了讨论这些,那就请出去吧。”
邻居们甚至因为他的眼神而退缩了一下。
『怎么会?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葬礼一共有两天,第一天是守夜。之后不仅是那些邻居,菜菜子和美美子之前在高专里见过的一些人也前来守夜了,只不过来得很晚。到了第二天中午,目送着两个棺材下葬,埋进了地里,立上墓碑,葬礼也就结束了。
夏油杰领着三个人回到了东京,风间万叶租的房子里。自她走后,这栋一户建里一直空无一人,他索性就买下了房子,时不时去照顾隔壁的老太太。
安置三个孩子都睡下后,他换上新的绷带,才伸了个懒腰,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相机,熟练地调出一段录像。
按下播放键,录像便动起来。
——是那次去大阪,家入硝子和胔刺所拍摄的。风间万叶站在绘马架前,静静凝视一块又一块绘马上由前人写下的愿望,风吹动她的白发,显得那样脆弱易碎,又缥缈虚幻,鬓边的无忧花而随风而动,盛开地格外艳丽。
看完录像,他又翻过许多照片,停留在她挂上绘马的那一刻。将其放大,就可以看到她写在绘马上的愿望。
「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幸福地活下去。」
夏油杰抿了抿唇,翻到最后一张的四人合照:风间万叶站在最右边,刚刚还笑看着中间因为争抢最后一颗章鱼丸子而打闹的两个少年,又与同样看戏的家入硝子对视。
美好得像是一场梦境。
他沉默着合上相机,跟父母回了报平安的电话,来到万叶的书房,寻找她先前留下的痕迹。他试图去理解风间万叶话中的不明不白的一切,想要究其根本,只能从她所写下的一字一句开始。
所幸,他很轻松就找到了——它们被放置在书房里榻榻米的枕头边上。或许她经常在这里看书学习,累了就睡在里面。香炉里早就没有了香,只余灰烬,可屋子里还弥漫着独特的香气,像是秋天的经冷风吹拂的木头。
夏油杰凝视了黑色封皮的日记许久,才鼓起勇气翻开。
1998.8.13
秋
父亲少见地要带我外出,说是玩耍,也不过是应酬罢了。地点在岐阜县的一个山脚下,那里离小镇很近,不过几百米路,富商的家就坐落在此地。
不过,这次我并没有再被拉去向人问好,只是一个人在别墅后院的麦田里玩。田野望不到头,但最远处却是一道望不见底的沟壑,我就在那里遇到了赋鳞,也遇到了一个女孩。
她也看得到那些鬼怪,说我是怪物。我再没有找到她了。
2002.4.23
春
今天遇到一个年纪尚小的咒术师。他大概误会了我是被咒灵袭击的普通人,所以想要救我。他的能力很特殊,看起来即便是祓除了咒灵,它们也可以保持某些理智,或是说「灵魂」存在。
很有趣。
『咒灵……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咒灵」这个词吗?般若教她的?』
『所以当时是在骗我吗……』
2002.4.25
春
我其实并不喜欢和人交流,尽管我擅长这些。人们不经意间所散发的情绪,甚至是单纯的善意,都会像一场蒙蒙细雨淋湿我的身体。我站在此地,一边鄙夷所有人,一边因这单纯的恶意唾弃自己,就像将意识生生撕裂成两半一样痛苦。
他叫我外出寻找咒灵。小镇的咒灵并不算多,我也一直避免着与它们扯上关系,惹来那些东京的咒术师。听般若说,咒术界的人似乎都格外迂腐,我并不在意这些,因为和我本没有关系,也不想再回去那里了。
在乡下就挺好的。
想要远离一切与这些有关的东西。我不想成为什么咒术师,也不想再吸收业力,可一切都在推着我向前。
般若说我可以逃避。我不能逃避。
2002.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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