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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纨轻飘飘的讽刺竟让韦玄容心中一痛。
这痛,是为着自己的。
他想起自小苦读时受过的苦,父亲走后自己与母亲相依为命种种打掉牙往肚子里咽的遭遇,为了维持表面的体面背地里所忍受的饥饿与寒酸,以及家境贫寒所遇到的万般不公歧视,想起自己寒窗十年却比不过他人家中长辈的一句话。
凭什么,别人生来就有,而他却事事均要去争?而他一旦去争,便是错了?难道说,人不就该为自己而争?
他就天生该被他人踩在脚下?
那些权贵世家,谁人不是背后一片肮脏,可当手握权力之时,谁人又不是俯首帖耳?
你的良善,不会让利益倾斜半分。而只有活下去,争取一切机会,才有出人头地的可能。
他又哪里管的了别人许多?
不能为他所用,便均要将其榨干抛弃。
卫纨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能猜透他的想法似的,却并未给他说话的机会:“你母亲从小便告诉你,韦家本该是那天上的贵族,世家大族所拥有的一切,本该都是你的!是天道不公,夺走了韦家的福气。你心里便也种下了那不公的种子,觉得身边所有人都是欠你的,身边所有人都应成为你向上走的垫脚石!”
他从不会低下头,珍惜他已经得到的。
“可凭什么,你韦家便一定会是大富大贵之家?韦家于百姓无功无为,又为何一定要做人上人?”
说话间,卫纨眸中的恨意愈发盛了,到最后索性闭上了眼。
“我真是糊涂……你本没有爱,又怎会向他人付出爱?你的心是空的,无论多少人多么努力去填,那便还是空的。”
韦玄容知道不能再任她说下去了,双膝一软便跪在她身前,双手死死抱住卫纨的小腿,已有些不管不顾,他知道,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若是失去了,便是难以翻身。
此地还算隐蔽,他三人说着说着已退到廊下的石狮子后面,隔绝了人群,倒是不至于被路人发现。
这动作做得大胆,把卫纨吓了一跳。
赵渊面色已是极为不悦,动身上前,不由分说便要驱他离开,却被卫纨伸手拦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令他不必担心,赵渊便就没有动。
韦玄容见一朝得逞,双手愈发缠得死紧,眼中的泪水喷薄而出,他心里明白,这不是为了沈吉,而是为了揪心自己的仕途。
可面上还装作后悔莫及,哭求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曾习惯了你在身边的日子,只觉得平平无奇,可直到你真的去了!我才觉得,若是没有了你,我这一生,便永远都得不到圆满了!”
鼻涕眼泪都顾不上擦,只死死观察着卫纨的神色。
“那火不是我放的,你相信我……我只是,只是一时被蒙蔽,被他人蛊惑,送去了那红木家具而已……沈家父母对我恩重如山,我又怎舍得他们受难……”
嗓子都哭得沙哑,只不断重复着悔恨和对沈吉的痴慕,求卫纨能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卫纨没有拒绝,便是想要看看他能做到哪一步。
重生以来,她也曾期待过,他会真的忏悔。
可当真听见了,她心中却犹如拧成了一股麻绳,眼睫轻颤,控制不住地泪流成河。曾经那样深深爱过,又怎能毫不动容。
她多希望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他从未想过要害她,他仍深深思念着她!
可再如何糊涂,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卫纨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谎言。
她对他来说,算什么?沈家对他来说,算什么?
不过是向上攀爬的时候,递过来的一块砖,心里觉得不够,可奈何他那时没有梯子,即使是一块砖,也暂时可以用一用罢了。
当有了梯子,那块砖,便什么都不是了。
别人说,把砖砸了,梯子给你。
他便真如此做了。
可他从未明白过,那砖里,蕴含着她全部的爱。
这爱太过锋利,隔着生死,锋利到她从今往后,都不敢再触碰情爱一事。
他的道歉太过廉价,廉价到……她此刻都不屑再听。
她不要了,也不爱了……若是能将父母家人归还于她,那该多好!
过了好一会儿,待韦玄容快要哭断了气,才终于停顿下来。
卫纨冷冷地将心中的想法全盘托出,一丝颜面也不给他留:“你这不是真心悔过,不过是伪装罢了。你畏惧我如今的权势,怕我继续与你为难。我当初到底是有多糊涂……才没有看清,你心中只有利之一字,并无半分真心真意呢?”
卫纨这具身体比曾经有力,她终是蓄了些力,用力一扯,便与韦玄容分了开来,将他遣向一边。
“你走罢,今后我定不让你好过。你若有本事,便去挣扎。”
“你记住,你我二人,不死不休!”
韦玄容还要挣扎,赵渊拔剑出鞘,霎时便抵在他面前。
“还不快滚。”
赵渊的剑,杀人不眨眼,沾过的鲜血无数,有种天然的威吓之力。
韦玄容再不管不顾,此刻也知道不得再多留,不然,就算卫纨要暂时留他一命,赵渊也万万饶不得他。
只要爬起身,眼睛却还黏在卫纨身上,似是要在她脸上看出些沈吉的影子。
“沈……”
卫纨眼神如刀:“闭嘴!”
韦玄容仍想说什么,但碍于赵渊淡漠却冷如冰刃的目光,也只得转过头,跌跌撞撞,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那背影,哪里还有平日翩翩公子的模样。
卫纨此时也顾不上赵渊了,只顾着用手掌将泪抹干净,也不知他听去了多少。
赵渊放下剑,眼中似有隐隐的光芒闪动,看向卫纨,慢慢道:“他为何,对着你说这些?”
卫纨一时哑然,不知如何回答。
好在赵渊没有纠缠,而是道:“你又为何,哭成这般?”
这答案,可以告诉他么?
卫纨斟酌着道:“我只是觉得,沈家可以为正义而死,可以因疾病而死,却无论如何,不能死在这样的小人手里。”
赵渊平静发问:“杀了他简单,但不是你要的?”
卫纨心绪还未平复,因此便没有留意到,赵渊的话本该是问沈吉要什么,而如今问的是,她要什么。
卫纨垂眸,半晌后答道:“如今……大约还没到时候吧。”
就像她方才说的,如今韦玄容遭受的报应,还远远不够。她要让他彻彻底底,失去他所拥有的一切,怀着无尽的绝望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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