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瞳有些意外。向来起得比鸡早的长月侍神也有睡过头的时候。她出门迎叶花两人回屋，习惯性扭头朝屋顶看，却没有看到长月九疑如定海神针般的身影。
直到几人坐到大厅，灵犀招呼魔侍上来了早饭，叶作舟扒拉了两句。长月九疑才静静走进来，他的衣裳穿着总是一丝不苟，步伐沉稳，真如仙修标杆挑不出丝毫过错。
黎瞳如往常一般向侍神行了早礼，却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长月九疑的脸上浮上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他垂了垂眸，神色微凝几分，然后礼节性地颔首回应。
他坐了下来，比往常都要绷直端庄，撑起沉静的黑衣，愈显挺拔出众。叶作舟咬了一口芙蓉酥，暗暗吐槽，谁不知道侍神你从小每日攀爬天剑峰，如履平地，练就一身健硕肌肉，倒也不必如此显摆吧。
黎瞳从容地擦了擦手，拿了一块红豆糕放在小碟当中，递到长月九疑跟前：“请侍神尝尝。”
向来只素食粥饭的侍神竟心不在焉地忘了拒绝。在黎瞳的注视下，他沉默地掰开糕点，鲜红的红豆泥映入眼帘，如同梦中少女系在腿边的红绸带。
长月九疑低头，心无旁骛地快速地品完。耳边听到花一流说道：“昨日我和师兄在昆吾城中吃饭闲逛，一路打听有可能与司屹野或是虞晚有关的消息。起初都一无所获，直到傍晚时分，我们路过红颜馆，见从后门悄无声息走出来一小厮。”
黎瞳：“红颜馆？”
叶作舟点头：“那小厮走路匆匆，故意避开人群，难免叫人起疑。我和小师妹就跟了上去，在巷子里左拐右拐竟然发现一道暗门。进去以后，竟然是一座地下赌城。”
叶作舟与花一流一踏进地下赌城，扑面而来热闹喧嚣的气浪。耳边充斥着大量的人族与妖族兴奋呼喊声和簇拥在赌桌周围的声音，气浪在脑海中翻滚，一瞬间就让人感受到刺激和紧张感。
大量的赌徒在这里聚集，每个人都叫囔着，十分专注，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牌或是掷骰子。除了赌博，还有赌宝拍卖。三只即将破壳的烈火蛇的蛋摆在桌子上，下注赌火蛇颜色的深浅。
很多贩卖珍宝、奇珍异宝的商人和匪帮将其珍贵的商品在这里展示，透露出一种黑市繁荣的气息，叫人眼花缭乱。
叶作舟看着那小厮无心参与任何赌博活动，一路向中间的舞台走去。
那是一座巨大的圆形舞台，四周用红色的帘子围住，似乎还未到开启的时间。
红色帘子褪色不均，有些地方已经变成了暗淡的锈色，而有些地方却依然鲜亮。又或者，那是后来溅染上去的血迹，因为叶作舟闻到了强烈的血腥味。
小厮同舞台下的一位花臂壮汉聊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叶花二人好奇心大，便和花臂壮汉问起，小厮打听的是什么。
壮汉手臂上纹的是一对凶暴野性的白虎，张着獠牙，正如壮汉本人，一口又尖又利的黄牙。他笑得阴冷：“他打听的是斗兽场这几天死了多少，有没有狼族。他家小姐得了心疾，要用狼族的血熬汤喝。”
餐桌上，黎瞳问：“所以，那圆形舞台便是斗兽场？”
“正是。”花一流咬了口蜜饯，飞快地将花臂壮汉那一口黄牙抛之脑后，实在是影响食欲。
灵犀准备的早餐十几样小吃，甜口咸口各半，还有八宝粥，蜜饯干果。黎瞳见长月侍神快速地将红豆糕品完，于是又站起身，放了一块栗子糕到他碟子中。
“后来我和师兄就在地下赌城逛了逛，想着此处鱼目混珠，人多肯定消息也多。旁敲侧击问起夜月狼，只是似乎大家都不怎么在意。”花一流模仿起那些赌客的腔调，“狼妖？我们昆吾城多得是妖。”
嘈杂喧闹的环境中，赌客挥挥手，有几分不耐烦：“小姑娘快别耽误我赚钱。”
“你在这张桌子上可赚不到钱。”花一流鬼机灵悄悄道，“你看对面那人，他在出老千。”
“什么？”赌客将信将疑，确认之后立刻就闹哄起来，差点把长桌给掀翻了。不过并没有影响其他长桌上人们继续风生水起，一片吵闹声中，戌时至，斗兽场上的红布忽然向两边掀开。顿时吸引住了叶作舟的目光。
台下花臂壮汉喊道：“今夜出场的是，咱们近期的人气王，黑狼——”
地下赌城下欢呼声、口哨声震天动地。
黎瞳敏锐，福至心灵：“黑狼，就是司屹野？”
叶作舟十分肯定：“他戴着黑色的狼面具，看不清样貌。但是他的身高体格，我在珠目里看过无数次，确定是他，不会有错。”
“小十四，孔老板不是说司屹野是来找虞晚的吗？他却天天混迹在斗兽场里。我打听了一下，他近期日日都出战，裸露着上衣，只戴个头套。来赌城的公子爷们只要出十两灵石，就能派自己的妖兽与他对打，不管是化了形的，还是没化形的。昨天夜里，他一个人连续与十只妖赤身肉搏，居然都能打赢了他们！”花一流惊叹道，“他们都光着上身，确实还挺好看的，怪不得人气那么高。”
叶作舟正在喝水，差点被噎到：“我说小师妹你昨天怎么看得那么认真呢？”
司屹野全程在斗兽场上，叶作舟不便与他搭上话。“黑狼”对打了十场，浑身血淋，鲜血顺着他光、裸紧绷的肌肉手臂滴落在地上，引来公子爷们更加兴奋的叫好。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头也没抬，一声不吭地步履重重地回到后台，再不露面了。
“不管司屹野是出于什么原因混迹在斗兽场中，至少说明了一点。”黎瞳长睫微垂，浓密修长，像是画师用轻描淡写的笔触勾勒而成，“或许他已经找过虞晚，但虞晚不愿意跟他离开昆吾城。”
长睫下，深邃的瞳仁仿佛是一池潭水，静静地映照着一切，也隐藏着一切秘密。
花一流：“虞晚为什么不愿意跟他离开？”
“小师妹可还记得我问过孔明颜，天山雪狐王是为天妖，神力非常，若是由他出手，对付一个曹家绰绰有余。她又何必要来求我们救虞晚？”
“记得，”花一流道，“当时孔老板说，雪狐王早就久居天山，避世不出，就连虞晚与曹万石缔结同心契约，都不曾到场。”
“她在说谎。”
长月九疑淡淡道。他终于开口，眼神却依然避开黎瞳。
黎瞳接过话，将昨夜自己与长月九疑在红颜馆中遇到裴平的事情说了：“裴家小少年常出入曹家，性格真诚。据他所言，虞晚与曹万石缔结同心契约那一日，他在曹家见到了雪狐王。”
花一流不解：“孔老板为何要骗我们？”
黎瞳深思熟虑一番，才将心中多日来的猜测说出口：“孔明颜为何要骗我们，虞晚为何不跟司屹野走，昆吾城妖兽发疯这么大的事情为何狐王却不曾露面，或许是因为……
她顿了顿，冷静道：“天山雪狐王现如今困在曹家手中。”
叶作舟一时失神，差点咬到自己的手指：“这可不是小事。”
但仔细一想，虞晚一直藏匿在昆吾城，或许正是要救出狐王；而孔明颜虽不一定知晓这个事，但一定隐隐有些猜测，知道天山现在没有狐王坐镇。
“我们是人族修士，孔明颜是妖族。她的说谎倒也算得上是思虑周全，不得已而之。”叶作舟恍然，“她怕直言雪狐王不见了，会让众多人族修士趁机攻占天山。一个曹家已经足够让她恶心了。”
“这也只是十四我的猜测。雪狐王不见了是大事，还是慎重些得好。”黎瞳玉扇抚手。晨起的大小姐面色红润，说话声温和而心思缜密。
花一流手掌捧着脸，崇拜的眼神落在十四身上，只觉得姐姐清甜比糯米小汤圆更甚。而叶作舟则想到另一个问题，他扭头转向长月九疑，终于忍不住暗戳戳求证道：“长月侍神真的去了红颜馆？”
长月九疑面色不动，像是完全没听到叶作舟的话，只有无人注意的耳尖微微泛红。
他吃完栗子糕，不是贪图口腹之欲，只是天性不愿意浪费粮食。在黎瞳又想往他的碟子里放高糕点时，他终于仰头望向那双笑意盎然的眼睛。
拒绝的话明明到了侍神嘴边，沉默一阵后，却变成冷淡向所有人说的一句：“看来今夜，我们要往地下赌城走一趟。”
……高高在上、自恃清正的长月侍神第一次不敢与别人单独对话。
于是这天早上，侍神沉默地吃完了甜腻的红豆糕、栗子糕、桂花糕、枣泥糕等。
用完早膳后，长月九疑又静静寡言地在院子里练剑。
他的胸口像是压抑着万千心事。剑柄握在手中，他紧握剑柄的手指屈曲得紧紧，掌心传来一股剧烈的紧张感。每一处肌肉紧绷着，散发出一种凛冽的气息。
长月九疑的眼神深邃而锐利，凝视着前方虚无的目标。他的剑飞扬起来，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剑尖划过空气发出呼呼的破风声。每一次挥动都带着一种狠决的气势，仿佛要撕碎一切阻隔于前的障碍。
“怪不得侍神身材好呢。”路过的花一流向黎瞳说道，“长月侍神一定是觉得自己早膳吃多了些，拼命练剑消食呢！”
——
长月九疑的剑气卷起空气万千落叶，雪海海面泛起丝丝涟漪。
昆吾城又来新客人了。
赵宴礼扶在船边，心想这第二件神器——曹万石那小未婚妻，狐女的眼睛，他势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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