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凉在海滨独行多年，处理这种事应该是得心应手、利落干净。
可以说，生杀予夺，尽在他一人手中。
所有人屏息凝视，把目光放在他们这位年轻冷戾的头号干部身上——只要凉哥扣下扳机，贪哥......或者是说条子们派来的卧底，整个头都会被轰掉大半，死得毫无悬念。
可凡凉就这么用枪抵着贪烨的额头，久久没有动静，那额头上的血都流上了枪管，滴下来。
但他还是没有动，黑夜中看不清那狭长眸子中隐藏的情绪，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没下杀手，或者是说.......为什么犹豫。
一时所有人的心都提上了嗓子眼，却看到他突然转移枪口，向旁边射了一枪。
“砰！”
已经爬到包围圈边界的沙鳄徒然一停，面色发白地盯着自己手边那个浅白色的弹坑，还冒着烟...........
“别让那边那个跑了，”凡凉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黑枪，那黑漆漆的眼底有点冷，泛着不易察觉的波澜，“把两个人都带回会所。”
其他人动作起来，沙鳄也在四五双手的攀缠下骂骂咧咧地被抓了回来，那两个西装小弟手一松，贪烨扑一声倒在地上，他撑起模糊的意识，出于求生的本能，伸出一手去捂自己不停流血的小腹
此刻他半张脸贴在污脏的水泥地面，全身上下蔓延着快要断裂般的疼痛，但心口的疼痛才真正让他有点麻木。
而贪烨另一只手，仿佛也像是出于本能一般伸出，想要抓住那烟灰色的裤脚，也许抓到了，也许只是触碰了一下，但下一秒他就再次被抓住了胳膊强制性地抬了起来。
他不是那种会轻易失去意识的人，但是在枪口下劫后余生的经历过于废人，这副身体宛如经历了长途跋涉，后背一沾后车座，疲惫和昏沉顷刻间席卷了全身。
恍然间贪烨半睁开眼睛，看向前面的副驾驶座，只看到一个冷淡安静的侧影，有种说不上来的浅淡暖意填上了他的心，他闭上眼彻底昏睡过去。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贪烨只觉得眼皮沉重，周围闹轰轰的，隐约听到了铁皮架子碰撞的声音，自己好像还是躺着。
因为这个姿势，因为这次暴露，他身上一直戴着的枷锁终于被卸去，虽然坦荡得有些让人心慌，不过也迎来了久违的踏实。
踏实到他梦见了以前的一些时光。
当时他刚结束一次任务回到警校向上级汇报，警校远在内□□面没有海，校园里绿化做的不错，高大美丽的香樟树栽在两旁，风一吹就婆娑作响，带来阳光和嫩叶的清香。
林荫道右边的操场上有警员在上擒拿格斗课，教官和优秀学员在前面做示范，左边能望见几扇教学楼的窗，里面正在上犯罪信息情报课，老教授抬了抬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扫视了台下一群年轻的面孔，稳重冷然的声音透过缝隙传来：
“..........为打击、预防和控制犯罪提供决策的信息......”
贪烨低着头，紧了紧右手上的绷带，和平时一样的穿着，t恤牛仔，后颈处隐约露出一点骷髅纹身的头盖骨。
他能力卓越，身手出色，经常被派去参与一些具有一定保密等级的特殊工作，这纹身也是因为一次任务才纹上的，在那次任务中他又徒手捏碎了一个人的头骨，“铁手骷髅”的代号就这样在警校传开了。
贪烨步伐沉快地走着，远远看上去身材挺拔，眉眼凌厉，这个时候他还不太惹人亲近，也不太爱笑，不会动不动就微勾起嘴角惹出一片桃花，或者是口无遮拦说些瞎话。
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孔收敛着，眼睛又沉又暗，有些人在被他睥睨俯视着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觉得腿软，仿佛是被暗夜丛林的饿狼盯上了。
经年累月的血腥任务让他整个人仿佛浸在无边的冷水中，取得的奖章荣誉更是压得他时刻神经紧绷。那些年他不断接下任务然后解决，处理地果断而完美，就像是一个冷血的、只会不停循环完成任务的机器。
他已经见惯了别人见不惯的生死，承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抉择，骨子里沉淀着业已冷却的血性，有些麻木，也很少接触到为之一颤的鲜明情绪，甚至无法理解自己所做的事情到底对社会有什么贡献。
走着走着，他前面突然撞上来一个人，年轻的警察刚上完情报课，匆忙赶来的时候脸红红的，他问：“您好，是贪前辈吧，我有在荣誉榜上看到您。”
贪烨停下脚步，不笑的时候，那深邃的眼睛和紧抿的唇能隐隐给人一种危险又压迫的感觉，嗓音低低地：“有事吗？”
那名警察略显涩然地笑了笑，他笑起来，就像是云朵藏进了蓝天里：“前辈您好，我叫宁吾，安宁的宁，支吾的吾，我一直很崇拜您，可以做那么多事情，还可以做的那么优秀。”
贪烨眉毛微微上扬了一点，但是面目依然平静，他问：“你为什么要崇拜我？”
宁吾抱着课本，穿着蓝色的警校夏装，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好像有点不敢直视他，但是眼睛却亮亮的：“因为我也一直想像做到像您一样，虽然我平时一直有在认真努力，但是考试总是拿不到高分，擒拿课就算私下偷偷练很多次，每次正式格斗考核也还是被人打得落花流水满地跑，射击课也总是在手抖，好像总是有那么那么多的问题，始终帮不了别人，所以我想如果我跟前辈您一样优秀的话，说不定就可以帮到更多人了。”
年轻警察那么羞涩，那么真实，满腔热忱，句句真心，浅笑着，贪烨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
“帮助别人？”
“嗯嗯，我想，哪怕是力量再微小，只要能尽一份力，我就很知足了，虽然我可能最后什么忙都帮不上啦哈哈。”
有的人空有力量却开始怀疑自己的初心，有的人没有力量却始终坚定向前。
贪烨转头，最开始做警察的那种正义骨气好似在他体内开始复苏，他听见香樟树的树枝在头顶轻轻摇摆，午后的微风抚过自己的脖颈，心口的血终于慢慢开始热起来。
他突然说：“不用追求优秀。”
宁吾一愣：“嗯？”
贪烨回过头，他微微勾起嘴角，那种盛气凌人的强势一扫而空，换成了随和坚定的轻笑：“不用追求那么优秀，也不需要具备多么强大的力量，只要你有那份心，就可以帮助到其他人。”
宁吾笑出了半个梨涡，用手摸了摸后脑勺，重重地嗯了一声，还怕自己回答地不够热情，又加了一句：“我会的，前辈！”
没想到一年后，这个总是含羞带怯的年轻警察用性命付诸了这一句话——野狍害怕因为漏地蛇的事情被黑漆花问责，跑到港口那条街，黄三带着鸽尾的命令前来抓捕却意外碰到了这个刚被分来海滨的新警察。
为了逼问行踪，他们殴打审讯了宁吾，还在他的小腹上捅了三刀，最后开枪结果了这条鲜活的生命，当时这个新人警察还强忍着腹部被捅的剧痛，试图用牙齿咬别人的裤脚，却被人重重地踩上了头。
宁吾那张笑出梨涡的照片变成了黑白色，镶在了冰冷坚硬的墓碑上，贪烨把手中的白菊花放下，动作很轻。
他退后几步，只看到那白菊花轻轻摇曳，橘色的霞光照过来，不远处的大海正在退潮，这是他来海滨的第一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贪烨披上那新买的夹克外套，真皮细腻，袖口刚过手腕很合身，竖起领口的时候能闻到某种偏甜的烟熏味。
他转身离开，走向港口，h市的警察局局长开着车在前面缓缓停下，而他也即将要接下一个前路未卜的卧底任务。
意识犹如在深海泅渡，恍然间贪烨猛地浮出海面，瞬间睁大了眼睛，从昏沉中醒来！
他眼前一片模糊，只感觉额头上裹着几层纱布，而纱布把他的眼睛都遮起来了，刚要动手去揭，却发现双手被反捆在了椅子背后，再一动，发现两条腿也被绑在了椅腿上。
他浑身湿热，急促粗喘，动弹不得。
贪烨感觉房间里是开了灯的，但因为眼睛被纱布盖住，他只能捕捉到一些微弱的光线，一片昏黄朦胧的轮廓。
他没有死，额头上被磕伤的部分也被处理过了，甚至........他低下头，虽然并不能看到什么，小腹处的粘稠痛感都已消散，即使动一下还是会痛，但估计子弹早就被取出来了。
——凡凉没有杀他，或者是说，至少现在还没有杀他。
这个认知让贪烨平复了一下呼吸，因为身体大量出血出水，他嘴唇干裂苍白得不像话，他舔了一下唇，嘶哑地开口：“........有人吗？”
他感觉身后的地面上传来一声粗暴轻蔑的笑，开口就是老熟人了：“死条子，还没死呢。”
贪烨保持着安稳坐在椅子上的姿势，避免任何动作让伤口裂开，嗓音却轻轻松松的，听不出是一个刚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的男人：“巧了，海滨的人都觉得我命很硬，让沙老板你失望了。”
沙鳄，困于那副过于肥硕的身姿，现在也没办法独自坐起来，那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蹬了一下腿，然而只是躺在地上滑行了半厘米，他骂：“狗逼条子，要不是你把老子捆过来，老子就压根不会参与这档子事！”
“木已成舟，只是我们格外有缘而已，”贪烨转了一圈头，可是那纱布太厚，基本上不能视物，也认不清这里是哪里，“沙鳄，周围有什么？你知道我们被关在哪里吗？”
沙鳄被他直呼其名，一阵嫌恶，转过头来恶狠狠：“滚滚滚！谁不知道你们二五仔成天七八百个心眼，他妈的别指望老子会帮你！”
他说完，又往前蹬了一腿，碰到了旁边的手术置物架，发出了清脆的一声铁皮响，针筒哗啦啦地滚落在地。
贪烨侧耳细听，又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消毒药水的味道，隐约也能感觉到这空间的大小，他想，这应该是嫪医生的那家黑诊所，就开在黑漆花会所后面，自己当时在黑拳赌场遭到森蚺袭击的时候来过一次。
他低头，下颌和脖颈处的血迹已被擦干，在昏暗的视线中看起来格外干净清晰：“我有个提议，可以帮我们两个逃出去。”
沙鳄好不容易抓着墙面把自己上半身撑坐起来，累得满身大汗，闻言眯起眼睛：“你想干什么？”
“听声音，你好像还是被那条金链子捆着。”贪烨在纱布下挑了一下眉。
沙鳄气不打一处来：“就他妈你捆的，不用特意提醒老子！”
“这里是黑漆花的专用诊所，虽然东西堆得有些杂乱，但只要仔细找应该能找到几把手术刀，有锋利边沿的物品也行，你的金链子不能被割断，”贪烨动了动被捆着的双手，手指向上摸到了质地粗糙的麻绳，“但是我的可以，你帮我找刀，我给你解绑，你觉得怎么样？”
沙鳄停顿片刻，冷声说：“你要我跟你一个死条子做交易？”
重伤之后还是有些虚弱，贪烨胸膛微微起伏着，脖颈处能看到青色的血管，他低声说：“是继续被捆着，还是做这个交易换取一线自由的希望，我相信你是聪明人。”
海滨老三，沙鳄，即使外表粗俗暴戾，却能在五年时间内把黄金沙发展为海滨第三大势力，抛开那张总是要把人剥皮抽筋的嘴，还是有一定资本和头脑的。
此刻他哼笑一声：“我没那么蠢，先不说你个死条子会不会帮我解开，就算我们两个都解开了，外面还有那么多黑漆花的人守着，就现在这样闯出去，几个乱枪就给射死了。”
“也不用硬闯，你可以先帮我解开，我们出其不意抢把枪，总归能拼一次，不然这样等着绝对是死定了。”贪烨继续说。
但是沙鳄摆明了有自己的想法，他坐在地上，后背的肥肉抵在墙上，重音放在第一句：“是你死定了，黑漆花如果要赎金的话不会随便弄我，但是你个死叛徒，肯定是要被狠狠虐待折磨一通再弄死扔进海里的。”
贪烨沉默片刻，旋即轻轻地笑了，他这人面临的生死局面太多，反倒练就了一番临危不惧、超乎常人的冷静：“沙鳄，如果是要赎金的话，他们有让你给你那群黄金沙的小弟们打电话吗？就算是，你又怎么能确定黑漆花不会轻易撕票？”
沙鳄死死地盯着前面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皱着眉头，没说话，下一秒又听到贪烨用一种很慢、很不费力的语气说：“还记得森蚺的下场吗？他可是被团长干净利落地卖给警局了，你猜猜下一个会不会是你？“
沙鳄额角曝出青筋：“你闭嘴！”
贪烨停下，又问一句：“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我那个提议？”
房间里又是一阵漫长的安静，沙鳄似乎在犹豫和思考，原本他躺在地上的时候就一直在疑惑凡凉为什么没有一枪打死这个姓贪的，现在这个死条子醒了，又用几句话挑拨得自己心口发慌。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被动，要找回点主动的气势，于是他话题一转，嗓音又粗又沙：“哼，与其担心我的下场，不如想想你自己，你骗了他们这么久，被打死都是便宜你的了，如果没别的条子来救你，你估计就要在这间房间里被活活折磨死了。”
贪烨动了动上身，肋骨和腰腹顿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脚腕处的麻绳也捆得很紧，看来在枪伤好之前基本上没可能自救，黑漆花的人也会随时进门，他嗓音平静无波：“不如你告诉我一些你们黑手党常用的折磨手段，好让我有些心理准备？”
沙鳄手腕也被捆着，坐在和他相隔不到两米的地方，他存心要故意刺激贪烨，语气里的恶意浓重。
“你没试过那种痛苦吧，我们经常把那些还不上钱的人手脚捆起来，就像现在的你一样，他们就是一群即将被宰的羔羊，用胶水封住眼睛，在喉咙口蒙布灌水，强迫注射毒/品，窒息到就他妈会呜咽嚎哭，或者是把手和脚用一种很傻/逼的方式绑在柱子上，脊椎承重就他妈不能睡觉，手指一根根被切下来，脚关节也用锤子一个接一个锤掉。”
“生不如死地折磨你，到时候你的惨叫说不定整个海滨都能听到。”
贪烨手指微蜷，却听见正前方的门咔嚓一声开了，两人的瞳孔骤缩，沙鳄赶忙闭上了嘴。
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贪烨脑子里一片嗡嗡声，脚步声也听不分明，一时没办法听清到底进来了多少人。
只是感觉有人把什么东西放在了自己旁边，然后自己小腹上一重，感觉下衣摆被人直接掀开了，紧实有力的麦色腰腹就这么暴露在外，那上面估计也缠着绷带，落在其上的目光像是在确认些什么。
贪烨：“.......”
他心脏开始砰砰乱跳，直到衣服被人放下，随后一阵气息俯身而来——有人在用手帮他拆额头上的绷带。
动作并不轻柔，但是解得很快，眼前的视线逐渐变得明亮清晰，贪烨喉结上下滚动一圈，看着那只瘦长白皙的手卷起那带血的绷带。他抬起头，而凡凉低下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撞。
贪烨呼吸一滞，连脑子里原本的那些疯狂思索都凝固了。
这落到后面的沙鳄眼中就是另一幅堪称惊悚的画面了，他瞪大眼睛，浑身僵硬。
折磨呢？逼问呢？生不如死呢？
检查伤口是怎么回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屋/不可/描述/监禁/鞭/打很好，黑/帮大佬和卧底就应该有这种情节沙鳄特等席别想跑了，就是专门给他准备的话说凉哥这都不杀绝对是真爱了这故事一对一，纯爱党，贪哥凉哥彼此单箭头，很粗，宁吾小朋友就是崇拜贪哥，没别的意思，贪哥也只是找回了不再麻木的那种情绪迟到四个小时，再熬下去我要飞升，久等了各位宝贝，等我忙完着一阵，我起码也要设定准确的更新时间，免得让宝贝们白等，心疼你们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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