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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死一般寂静。
咔——
沈妄川手上杯盏碎裂,茶水溅了一脸。
碎裂的瓷片从他脸颊边飞过,刮出好几道细碎的口子。
谢景明和云舒两个就在他旁边,见状将他的手掰开:“松手。”
两人都冷声冷面,眉头紧紧夹起来。
洛怀珠将谢景明的帕子掏给对方,让他擦擦脸上的血。
“你激动什么。”
不是说他只是个假儿子,沈昌造孽,他搁这伤着自己,划不划算?
沈妄川险险压住自己的怒气,咬牙道:“沈昌此举,与通敌卖国何异?”
“可你别忘了,”洛怀珠绕过谢景明,抓着他的手腕,往他脸上伤着的地方按去,收回手后,才把剩下的话讲完,“对方可是主动让景明从盐铁方面着手去整改工、军诸事。”
试问,若是对方真怕谢景明查到他头上,他能干这种糊涂事情?又或者,按照沈昌惯来谨慎得如履薄冰每一日的性子,他真有把柄在此事上,他会主动引谢景明来查?
谢景明酷吏的名声,可是沈昌一手打出去的,他自己怎会不了解谢湛此人,到底是一个怎样坚韧执着的人。
云舒抱着手臂,站在沈妄川隔壁,斜靠桌子:“阿玉的意思,是沈昌并非真正的幕后黑手?”
“他不过是帮人办事,趁着便利捞了一把便宜而已。”洛怀珠将冷茶泼了,抬手自驸马爷看照的红泥小炉上提起铜壶,重新泡一壶清茶。
云舒顺着她的思路走:“这么说来,这个人……”
只能是坐在最高位上的那人了。
难怪,沈昌的事情会被压到现在还没有定论,原来是唐匡民得为此事找一个替死鬼。
“他到底在想什么。”她放在腿上的手缓缓收紧,捏着指尖发白,“他可是一国之主,他将盐铁流向北地?”
洛怀珠右手食指转动着微凉的茶杯:“若是他也不知,李定州会将军需侵吞,还敢联合靺鞨呢?”
流向北地的盐铁虽多,可按照营州上报的假数来看,不多不少,恰好足够空报出来的那一批军需所用。
同年,沈昌便伙同底下厢军,将军兵月粮克扣。
所克扣的比例,正好就是唐匡民明面上批到营州的缩减月粮。
可按照他们这边扣一些那边扣一些的做法,恐怕刮出来的油水不止账上可以粗算出来那些。
“等等——”沈妄川听得糊涂了,“上北平原是圣上还是皇子时候的封地,李定州是他的心腹,安在营州的一枚棋子。如今,这枚棋子不想当棋子了?”
不然,对方怎么会向唐匡民假报消息。
谢景明凝眸看着自己手中冷茶,仿佛倒映着黝黑房梁的杯子里,有寒梅盛放一样。
“这么说来,”他的嗓音本色温润,此刻却染上冰霜似的薄冷,“三年前李定州上书圣上,让他将营州开支缩减一半,以省国力,助他变革之事,只是一场戏。”
莫怪他当初说出那样的话,李定州还是不愿意相信他,宁肯错杀也不放过。
唐匡民未免自己手下掌控的兵当真变得孱弱,便着另一心腹沈昌,在群臣面前演了一出大戏,将盐铁秘密运往上北平原。
沈昌只不过是贪心,在期间刮掉一层油皮,放入自己口袋中。
然则,李定州并不满足在营州当十几年的都督,于是利用职务之便,将军官完全刷了一轮,换上自己人。
至于那些被刷下来的,则落草为寇,被沈昌抓住痛脚,为沈昌所用。
要是如此,营州恐怕已经脱离唐匡民的掌控。
希望李定州足够贪心,与靺鞨多扯皮一阵,好让他们早准备。
“此事,母亲觉得要怎么做?”云舒看向大长公主,“若是他知道我们比他还早查出来这些事情,必定会对我们公主府有所忌惮,要是说谢景明或者阿玉所查,他们也没命留下来。”
唐匡民眼里容不得沙子,更容不得比他更有权谋的人所在。
营州是他最早的地盘,要是被对方知道谁的手插进去,就不止有断手之祸,得小心自己那颗脑袋才是。
可要是不说,北狄狼子野心,难道要坐看大乾陷在兵祸之中?
不要说他们皇室,就算是任何一个大乾子民,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有办法。”洛怀珠伸手取过驸马身侧咕噜冒泡的铜壶,开口道,“我可以利用诗社的力量,收集有关上北平原风情的诗词与策论。不过,能不能看出蹊跷,便要看朝臣的姿态了。”
若是众朝臣皆忌惮,那大乾就真的要完了,而且——
她将铜壶倾倒。
水入茶壶,咕噜作响。
“此法也有弊端,北狄在京师定然也有奸细,若是先让对方发现端倪,危险的便是我们大乾。”
一话毕,铜壶水柱止息。
云舒握拳砸在掌心里:“真是可笑,我们大乾什么时候,连关乎国运安危的大事上告,都要忌惮会不会引来杀身之祸,而不是什么奖赏。”
若是先帝在位,一条这样的消息核实以后,上告的人一辈子都不必忧愁了。
平阳大长公主扣着桌子的手收得死死的。
咯吱——
洛怀珠无视哀叫晃动着求饶的桌子,放下铜壶,将诸位的茶杯排开,左手挽着袖子,右手举起热气袅袅的茶壶,从左往右一拉。
咕——
一线澄黄茶水,落入杯中。
袅袅热气迟钝地从杯中冒起来,氤起一片温热水汽,将洛怀珠的面孔遮掩在薄雾之下,模糊不清。
对方垂眸,将微微漾开涟漪的小杯,送到诸位跟前放下。
“诸位,请。”
她自己举起小杯送到唇边,轻轻吹拂着。
水雾爬上她的眼睫,盖住了她眼底所有的想法。
平阳、驸马、云舒、沈妄川,以及谢景明,五人紧紧盯着水雾散去以后,她笑意浅淡的脸庞。
谢玦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女郎的后脑勺:“素玉呐——”
做人也不必懂事如此,怪令人心疼的。
年过半百,依旧风姿儒雅的君子,眼里覆盖上一层明晰的心疼。
谢景明放在膝上的手微动,却始终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什么轻慢的举动来。
云舒站不定了,快步走到洛怀珠背后,俯身从后面将她抱住:“阿玉,林家的冤情肯定可以昭雪的,你信我。”
她绝不会看着他们阿玉,被埋葬在写满冤字的大雪里,冰寒彻骨。
洛怀珠拉住她的手腕,并不言语,只是慢慢将自己的手收紧,握着那满是茧子的有力手掌。
她也不会让自己埋葬在大雪里,满含冤屈死去。
昔年在雪底不见天日的林韫,她一定不止歇、不放弃,千次万次自苍茫大雪中,将她重新挖出来,见见冬日天光。
谢景明看着两个小娘子叠在一起的手掌,也将自己的手伸出去,轻轻叠上去。
“还有我。”他视线上移,对上一双柔韧杏眸,一字一句道,“阿玉所向,亦余心之所向,虽九死其犹未悔。”1
沈妄川勾住谢景明脖子,将自己的手也叠上去:“怎能落下我,只要三娘子需要我,但听吩咐,万死不辞。”
四张交叠的手掌,让洛怀珠恍惚间,坠落到了十二岁那年的春日。
那年是他们三个人,刚把沈妄川自一气焰嚣张的纨绔子弟手中救出的第一个年头,也是从三人行到四人行的第一个年头。
彼时,他们都是小少年,对未来有着许多期盼。
刚从先帝建立的福田院走出来,她就轻口许下诺言,不知天高地厚。
“不如这样,我们将每月的银子省一些下来,给福田院和育婴堂所用,不能让沙场下来的将士,呱呱坠地的可怜婴孩无处可依。你们觉得如何?”
她步下台阶,背着手转身看向自己的小伙伴。
“我赞同阿玉所讲。”云舒当即扑过去,勾住她的脖子,“我们现在还不能赚钱,就用月银,等长大了,就用自己的俸禄,谁的钱多谁就多出点。”
不过她早就有了自己的封地和俸禄,要是外祖父不收回,她比三人都要有家底。
小舟叼着一根青草,道:“要是这样的话,你们不是亏了?我只是三娘子府中的仆从,长大后就算混到林府总护卫,也不比你们有钱。”
他把手一摊,觉得三人亏大了。
少女和云舒抬手敲他脑袋:“蠢,你长大还当什么仆从,随我们从军赚军功,当个将军不比护卫有前途?”
真是的,小小年纪,居然这么没有志向。
两人合伙谴责他,拧着他耳朵教训他男儿要有大志向,怎能不思进取云云。
跟老学究似的。
小舟揉着自己的耳朵求饶,一直嚷着“三娘子饶命”、“郡主你轻点儿”。
谢景明很少会插话,听着他们叽叽喳喳闹起来,也只是放慢脚步在一旁跟着,脸上带着温润宽和的笑意,如春风过池塘,拂动柳梢,唤醒一片青绿。
少女回眸寻他踪迹,对上一双含着温柔笑意看他们的琥珀色眼眸,便放心转回去。
似乎只要有他跟在一旁,万事皆可放心。
那年,长街碧瓦,红墙绿柳里,全是他们肆意的笑闹声。
一路直上云霄,拉拽青苍天幕落水镜,荡得涟漪起。
涟漪渐收,水波定。
洛怀珠盯着琥珀色泽清茶,指尖微动,将另一只手盖上去。
她轻声应道:“好。”
人生得友如此,夫复何求,斯世当以同怀视之。2
作者有话要说:
1亦余心之所向,虽九死其犹未悔:原句“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战国·楚·屈原《离骚》
2原句:“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一副对联,瞿秋白遇害后,鲁迅挽联写的就是这个。——徐时栋《烟屿楼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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