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琅原说晚上宴请俞随,但谢致找了个锦衣卫来传话,推说自己染了风寒,不宜在席面上露面。
清早还好好的一个人,他身体又不像江琅的这样差,哪会说病就病呢?
谢致往日里有个什么事儿,不管多远多晚,都要自己亲口和江琅说才行。
但他这次找了个锦衣卫传话,并没往江琅这边来。
入夜时分,素珠让人收拾出一间还算宽敞的屋子,摆了好酒好菜,俞随早早地就到了,就是迟迟没等到要赴宴的另外两个人。
江琅撑着伞,疾行于大雨中。
谢致从清早回来后,就瞧着不大对。
他像是有什么心事,话少了许多。
平日里他是最不在意旁人奚落讽刺的话的,但今日因为江让的一顿责骂,他第一次避着没来见江琅。
江琅提着衣裙,低头瞧着路,她神思纷乱,一会儿想着怎么分派银两,一会儿想着江让和谢致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还发着热,脑袋昏昏涨涨的,千丝万缕交织缠绕着,她越走越冷,怎么也想不明白。
六月末的洛城潮湿闷热,她没走多久,后背生出一层细汗。
江琅停下脚,顺着伞檐的弧度,望向屋檐切割出的昏暗天空。
“因为阿致相信殿下。”
谢致相信她。
昏黄的天空逐渐被青灰色替代,最后一抹残晖消失在天尽头,天空蓦地暗下来。
谢致......
他真的那么相信她吗?
他说他留在自己身边出谋划策,是要她替周家翻案。
但,若是他根本不是周家子呢?
谢致为什么要这样全心全意地辅佐她、信任她、守护她呢?
“殿下好雅兴,这么晚了,怎么往这边来了?”
突如其来的人声将江琅惊了一跳,她骤然回首,远远瞧见裴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跟在了她身后。
“裴大人这是去哪儿啊?”江琅不答反问。
裴玉一笑:“今晚守真不当值,下官约了他煮酒听雨。听说殿下病了,下着雨怎么往外跑呢?”
“裴大人消息灵通,还听说什么了呢?”江琅仍旧不回答,兜兜转转地绕弯子。
“下官听闻今日县衙来了一位贵客啊,临川主簿俞随,他来得倒应景,也够及时。不然不管殿下有多少私库,都要搭在洛城了。”
“本宫哪有什么私库呢,都是原先父皇赏的,为洛城百姓略尽绵薄之力罢了。裴家世代簪缨,裴大人手头若是宽裕,不如接济本宫一些?”
裴玉却说:“殿下挥洒万两的气势去哪了?怎么反伸手找下官要钱了,殿下身边的那位谢千户,不是很中用吗?怎么,连他也没法子了吗。”
裴玉抱着一坛酒,单手撑伞,从容不迫地和江琅擦肩,笑声朗朗:“我竟忘了,淮王殿下今儿一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了谢致的脸面,谢致心里怕是正恼着呢,哪肯再出力?”
“殿下,有些东西就像是没驯服,硬套上脖圈的虎狼,野性未去,终有咬断绳索,反扑主家的一日。殿下要当心了。”
裴玉说完从容离开,江琅在原地站了会儿,流淌的雨水顺着屋脊往下砸,雨珠在江琅脚边炸裂开,她望着被打湿的裙襦,下意识地扶了扶鬓边的簪子。
碧绿色的玉石触碰着凉凉的。
裴玉的话像是飘扬在风中的飞沙,江琅听过,也就让他随风飘散了。
谢致的过往她并不清楚。
但是江琅不会相信裴玉说的话。
谢致是怎么样的人,她不需要从旁人口中来了解。
如果真要听别人说些什么,她只希望这个人是谢致自己。
锦衣卫住的地方都在一处。
谢致和谭净住对面,他们两个的卧房离众人的居所有一小段距离,江琅到谢致房门外的时候,四下都没什么人。
只有远处一间房屋敞着门,裴玉臂弯里环着一坛酒,袖口也翻上一节,靠在门边上,等待似的看着江琅。
姜钦不知道在房里捣鼓些什么,他也没想到江琅会在这个时候来这边,穿着个露肩的汗衫背对着江琅,翻腾地找什么东西。
江琅没在门口多逗留,她正要抬手敲门,门却自己先开了。
房内似乎也没点灯,比外面还要黑。
门闪出一条缝隙,谢致侧着身子,不动声色地往裴玉的方向睨一眼,他展臂,类似一个保护的动作,护着江琅往房里走。
那日在府衙外,胡亮窥探江琅神色时,谢致也是这般动作。
这样的动作近看不觉,从远处看,尤其是从裴玉那个视角看,就像是谢致揽着江琅的肩头,十分亲昵地往房里进似的。
裴玉挑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谢致,单手扣住酒坛口,朝谢致扬了扬:“谢千户,来喝酒吗?”
不远处传来“咣当”的关门声,裴玉对于谢致沉默的回答心领神会,他耸耸肩,恰逢姜钦从里冒出个头:“谢千户?他不来吧?说来也奇怪,我总觉着他不爱搭理我,可我想了这些天,也没想出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
“谢千户性子古怪,连我同他讲话,他都不怎么理会。他啊,也就在明昭公主跟前能收敛一些,不来也罢,没外人在,咱们才能把酒言欢,秉烛夜谈啊。”
姜钦也不见外,他搭着裴玉的肩,两人并排回屋去,好的跟亲兄弟似的。
雨势渐大,雨瀑将相隔不远的房子分隔开来。劈里啪啦的雨声落在屋顶,犹如交织的战鼓。
谢致本想点一根蜡烛,但摸黑找了半晌,半根蜡烛也没找到。
“上次走得匆忙,房里没蜡烛了,一直也没去领,我去旁边借一根来。”
“诶。”
江琅匆忙间拉住谢致的手腕,她抓住了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又慢慢松了力道,手指轻轻地扣着他的手腕。
“外面下着雨呢,出去要淋湿了,不要蜡烛也无妨的。”
谢致瞧着她的手,点点头,他引着江琅坐下:“冷吗?”
江琅搓搓指尖:“还好,不算冷。”
谢致十分自然地把手探向她额头,触手仍是滚烫,他在房里环视一圈,最后从木柜里取出一件干净的外袍,罩在江琅身上。
“有什么吩咐,让人来知会我一声,我就去了。这么大的雨,还发着热,烧坏了算谁的?”
江琅皱皱眉,轻声嘀咕一句:“找谁算谁的。”
谢致没听清楚,刚要再问,江琅又说:“我让素珠请你去席面上,你推说病了不肯去,我这不只能自己来一趟了?”
谢致把门窗都关紧,看着江琅身上单薄的外袍,犹嫌不够,生怕她冷又不肯说。看着看着,他一低头,又瞧见她的鞋都被雨水浸透了。
穿着湿鞋子最容易寒气侵体,江琅的身子本来就难调理,谢致目光转了一圈,迟疑片刻:“殿下的鞋子湿了,一直发着热不行,不如......”
谢致望向自己的床榻,没再说话。
江琅一怔,也看着床,良久才说:“这......这......不大合适吧?”
她鞋袜连同小腿处的衣裙都湿透了,方才走着路不觉得,这会儿在屋里坐着,湿哒哒的衣物贴在肌肤上,她越坐越觉得难受,又觉得冷得厉害。
若是在自己房里,她早就脱了鞋袜,换了衣裙,钻进被子里取暖去了。
可这是在谢致房里——
那是谢致的床。
江琅犹豫着摇摇头,正斟酌着该怎么婉拒谢致。
谢致像是看穿她的想法,轻叹一口气,那语气半哄半责备:“吹风受寒,又不肯把湿衣物换下来,明日素珠见着我,又要唠叨个不停了。”
江琅捏着指尖,踌躇着没说话。
谢致又说:“若是殿下一直病着,那谁去同俞随谈生意呢?洛城的百姓又怎么办呢?”
江琅心头微动,可她若是脱了鞋袜,这里哪有能给她换的衣物呢?
谢致瞧她神色几变,他唇角扬起不易察觉的笑容,又被他压下去,换成了一副为难的模样。
“若淮王殿下知道了,那——”
这下江琅没犹豫了,她果断地走到谢致床边,深吸了一口气,回头拧眉盯着谢致。
谢致十分自觉地拿起油纸伞,走出房间。
江琅当机立断,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火速脱下鞋袜。她先是半靠半躺地歪在床边,又觉得冷,纠结了片刻,最终一咬牙,蒙着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床褥间的气味和那方帕子上的很像。
淡淡的,像是竹叶清香,在暴雨如注的夜里,又像是雨后沁人心脾的芳香。
她露出一双眼睛,盯着乌漆嘛黑的房间,没过多大会儿,谢致收了伞,徐徐走进来,手里还捧着一盏灯烛。
他拥着一簇暖黄色的光,缓缓走到江琅身边,背靠着床,屈着一只腿,就在地上坐着。
“还冷么?”谢致问。
江琅摇一摇,又把自己裹紧些:“好多了。”
谢致“嗯”了一声,两人心照不宣地盯着一豆静静燃烧的烛火出神,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屋外狂风大作,江琅这会儿觉得暖了一些,神思也清明许多,她望着谢致的侧颜,忽然开口:
“谢致。”
“殿下。”
二人声音同时响起,谢致愣了愣,他旋即一笑:“殿下先说吧。”
江琅原本是想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见他有话要说,忙道:“你先说吧。”
谢致斟酌片刻,他又试了试江琅的额温,觉得比方才好一点,才长叹一口气,缓缓道:
“有个不好的消息。”
“殿下,我从临川往洛城来的路上,发现临川有些地方,闹了瘟疫。”
作者有话要说:
哈喽各位宝贝们,今天是大年三十,除夕快乐啊~跟家人守岁,写的晚了一点,但新年打工人必须做到生死时速火速码字,赶在零点之前给宝贝们奉上第四十九章~马上就要零点了,新的一年就要到咯!感谢宝贝们的支持,祝大家新年财源滚滚,天天开心,万事如意,龙马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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