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椰从天门出来时，刚好撞见一片暮色黄昏。
身后的天门在隐约幽光中消失，白椰用脚轻轻踏了踏沙滩，细软的沙子还残留着太阳的暖意。
冰凤凰寒月就伏在昨日的树下歇息，用蓬松的羽毛包裹住自己，勾着头，胸脯处略微起伏。
白椰蹑手蹑脚经过，刚踩到沙石交界的地方，凤凰便张开了眸子。
“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还顺利么？”寒月问道。
“嗯。”白椰轻轻点了点头，抬眼便是那海滩小屋，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兴致不高，目光飘在小屋前，却没有落下。
寒月此刻已经化作人形，走到她身后，问道：“易慈呢？他没跟你一起回来？”
白椰声音很轻，像是在隔空与谁对话一般：“他直接回忘川了。”
身后人紧紧吸了一口气，寒月惊讶得一时没说出话来，缓了很久，才压抑着激动说：“他真回去了？你劝成了？没想到你还真的说动他了！”
寒月来回踱着步，两手在身侧胡乱摆动，连头顶的毛都翘了起来。
“白椰，”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唤白椰的名字，表情真挚，“承诺已出，即刻生效。日后，我会以忘川冰凤凰的名义，护你周全。”
这既是他自己对羊咩咩的承诺，也是他和友人之间的义气。
寒月如今已经拿不准易慈的态度了，生怕在休眠期发生什么事端，引得易慈强行中止。
尤其是跟这椰树灵有关的事，几百年来，他从未见过易慈在除开使命任务以外的事情上，费过这么多心力。
白椰看了会儿夕阳余晖泼洒的海面，抬脚走进了海滩小屋。
有客人离开了，客房也该重新收拾一下，恢复到最初的样子。
她这样平静地想着，手指却意外地发着冷。
易慈住的房间依旧是一尘不染的样子，他似乎为这离开也做了充足的准备，衣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被褥也铺得整整齐齐，连桌椅的都挪回了原位。
白椰将手轻轻搭在月白色的桌面，这曾是天眼的专属宝座，这整间屋子里，大概也只有它是聒噪的。
雪莲生来寂静，曾踏入人间烟火，幸得遇见一处繁华与喧嚣，不知道等它重归雪山后，是否还会留恋那段热闹时光。
白椰双手合十，背后悠悠升起两道水柱，随着灵力流动，水柱像那浇灌植物园的喷淋设备一样，冲洗着整间屋子。
她那深棕色的发微微悬起，泛着橙红的光泽，整个人像个火炉般散发热量，清澈的水洗过地板后，很快又被蒸干了。
法术施展到尾声时，白椰忽然嗅到了一缕清淡的花香，那个味道她太熟悉了，是独属于易慈的雪莲花。
她猛地睁开了眼，水花停止了飞溅，她拨开面前的迷蒙水雾，走到气味的源头。
窗台边上，是易慈唯一留下的物品——种在椰子壳中的雪莲。
它，开花了。
白椰明明记得，临走前，这雪莲还处在用层层叶片紧紧包裹花苞的状态。
她离开还不足整日，竟然就开花了。
不是说雪莲五年一开花吗？
是温度的影响？还是这海岛上的灵气？
易慈走之后，这个小房间都散去了清凉。
窗边的纱帘再没有被风吹动过，安安静静地坠垂着，将那刚舒展开花瓣的雪莲半遮半掩。
她忽然想起来，从得知易慈往这里种上了雪莲后，就有问过易慈——如果他离开了，这雪莲该怎么办。
那时候易慈并没正面回答，只是说，慢慢养着。
总之，不能把它独自留在这里。
白椰伸手抱过椰子壳，分量并不重，反而很轻巧，像是捧了一团棉花。
出门时，正撞上寒月在递交自己的任务，他承诺白椰会护海岛一段时间，只不过任务完成后不宜频繁露面。
白天，寒月便化作冰凤之身，以凤影庇护海岛；夜晚便化作一轮银月，将清辉洒向大地。
寒月看见白椰怀中的椰子，惊讶道：“这是……他种的花？”
“嗯，”她点点头，“明天又到了开园日，今早玉露多肉传消息说，住在酒店的考察团想再采一次样本，我这段时间可能不会常来小屋，就把它抱回去养吧。”
洁白净透的花瓣，在阳光下似乎被映射出多种色彩，随着白椰的步伐轻轻晃动，叶片一颤，便将一缕幽香扫向白椰鼻尖。
白椰轻轻眯了眯眼，和寒月道别后，回到阳光海岸区，在椰树下挑了个阴凉的位置，将雪莲花摆放好，又不放心似地多加了几道屏障。
易慈说，在掌心写下他的名字，就可以生出一朵雪莲。
他还说，如果真的遇到了麻烦，只要呼唤他，即使是相隔忘川两界，他也会即刻抵达白椰的身边。
白椰轻轻地哼了一声，嘴角溢出一丝笑来，嘟囔道：“好不容易把你劝回去，才不要再叫你回来。”
也许是系统融合的作用，园区里的植物都生长得异常好。
有充足的阳光和丰沛的雨水滋养，就连那些处在园区以外的树木，都长得鲜翠繁茂，枝条十分有韧劲地刺向天空，连叶片都饱满地泛着油光。
植物园看似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
多了一些人，也少了一些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
她从口袋中掏出一张金色的名片，从她知道易慈名字的那一刻，这张名片便一直存放在她的口袋里。
起初是总忘记易慈名字的笔画该怎么写，后来，慢慢地，即使能够默背，也不愿意将这写有他名字的卡片丢掉了。
白椰将那张金色名片贴到了椰子壳表面，指尖轻轻抚过雪莲花瓣，触感似乎有些冰凉，仿佛被海岛的太阳晒不热似的。
“放心开花吧，我会陪你长大的。”她轻轻地说，手腕处绑着发丝的红色小珠忽然亮了一下，只不过过程太短暂，眨眼的功夫，便黯淡了下去。
雪莲花瓣被白椰温暖的指尖掠过，微微颤抖着，像是有所感应。
＊
易慈从落地到雪山山脚，就被山灵和忘川灵族们一路护送到了雪莲所在的山峰上。
这片山脉并没有寻常意义的尖顶，反而将雪峰处连成了一片，远看去像是凌厉的刀片，横亘在山体中央。
易慈的雪莲本体就在山峰的背面，没有阳光直射，只能靠冰雪反射出的光照亮居所。
他倒也不缺那点阳光，即使这里的天再亮，也终究是寒冷的。
他将手环重新戴在了腕部，刚一重启，就立刻开始滴滴答答响起警报来，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这玩意还是趁早打回厂吧，”他不满道，“钥匙在冰层底下么，快把它取出来解了。”
山灵婆婆眯着笑眼，慈祥地说：“仙人不用费心，我们早已准备好了。”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枚精巧的银色钥匙，上面刻着繁复的雪莲图样，在手环侧面轻轻一翘，便不再响了。
易慈紧皱的眉这才松开了些，他揉了揉手腕，道：“我的休眠期到了，明天可能需要您留心着点山下的动静，我需要在这里布阵。”
“这个也无需担心，我们都给您布置好了。”山灵婆婆说。
这回易慈是真的惊讶了：“连休眠阵都布置好了？你们怎么提前知道……”
话说一半，他顿了顿，似乎猜测到了：“是寒月告诉你们的？”
山灵婆婆没有隐瞒，如实说道：“寒月仙人早在一周前就联系上了我，只怪我年岁大喽，总是搞不懂那个叫手机的东西，还是觉得传信方便些。”
“寒月仙人特地找我来商量着，说如果您因事耽搁了休眠期，他便强行把你骗回来，让我们提前准备着。”
……骗？
易慈眉头皱了皱：“所以山底下等着的那些灵族是……”
山灵笑了，点点头说：“对，寒月仙人嘱咐过我们，等阵完全布好后，您只要踏入忘川地界，就会自动陷入沉睡。倒时候也就不担心您会延后休眠期了。”
正式休眠期时间大概是明日午夜，如果易慈再晚回来一天，恐怕……要直接被人架上冰床了。
易慈：“……”
他一脸无语地望着山灵婆婆：“寒月打小就爱耍小孩性子，您竟也由着他胡来。”
山灵婆婆说：“休眠期可是一等的大事，我们也都怕万一耽搁了，再引出什么事端。”
说完，她又松了口气般：“多亏您自己回来了，否则今夜怕是整座忘川山都无法好眠了。”
易慈张了张嘴，反驳的话终究还是没忍心说出来。
其实不仅是山灵婆婆，这忘川山脉虽然生灵不多，且大多都是遭遇灭门后留下的少数灵族，他们依仗着雪莲的庇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担忧易慈，也实属正常。
最后，他也只是说：“那明早天亮时，我出门去看看阵。”
“好，”山灵婆婆应道，“您的住处都打扫过了，今晚早些休息，我已经叫了火绒花和雪兔子们去准备供奉用的药材了，仙人再稍等片刻。”
“不必这么麻烦的……”易慈抬起手摆了摆。
他还没有陷入沉睡，对一切感知都很敏锐，此刻他说着话，忽然僵了一下，轻轻捂住了心口。
察觉到异样的瞬间，易慈脑海里直接想到了白椰。
他离开海岛前，留了一束仙脉和一朵雪莲给白椰，就像本体分出来的部分一样，灵神互通，如果白椰或者是雪莲花在海岛遭到了什么麻烦，他同样也能感知到。
他的雪莲开花了，易慈刚到忘川时便知晓了，他没太在意，因为开花偶尔也看心情。
只是——
为何现在心底又传来一阵麻酥酥的感觉，像是给血液通了电；又像是被一片羽毛轻轻抚摸过，虽然称不上难受，这种千年来从未体会过的万般不适感，却让他有些难耐。
被他设定成哑巴的监测手环只能无能狂怒，用频繁闪烁的红色灯光来警告易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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