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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焰睡眠浅,恐惧噩梦亦使他深夜难以入眠。
天破晓后,他起身洗漱,又轻手轻脚挪步到阳台整理昨日风雨后的狼藉,最后在八巷口的早点铺给仍在熟睡的姜藤买了早餐,做完这一切后,他才背起包,提前十分钟到医院。
江淮元提前打点好,江焰只需要像傀儡一样听他的安排。
数年来的抽检,江焰早已麻木。
冷白的手臂,青紫的血脉清晰可见,尖细的针头刺破皮囊,眨眼间,暗红的血液涌进针管。
江焰的注意力不在此,他漫无目的地环顾,幽静的过道阴凉逼人,偶尔会有亲属搀扶患病的老人走出沉闷的病房,沿过道去往闲院透气。
稍显荒凉的小院中,已有百岁的榕树郁郁葱葱,高大婆娑。
江焰的母亲出身官家,才情美貌皆有,早年当过记者,意气风发走访过许多地方。他从未踏足过鸪岛,可他在小时候看过几张母亲拍摄的鸪岛老照片,她的身后便是这些树。
那时,她还不恨江淮元。
那时,她还疼爱着江焰,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她告诉江焰,这些树,也称不死树。
但她不觉得有什么不死树,只需给一点“火焰”就能倾覆一切。
五六岁的江焰根本不懂母亲为什么要给他取这个单字。亦不懂她望着这些老照片,眼底悲恸是为谁。
江焰在走神之际,上班的宋医生闯入他视野。
宋医生认得江焰,瞧他在抽血,边整理身上的白大褂,边向他走来。目光在病历本短暂地停留,他关心道:“生病了?”
江焰与他不熟,心底自然腾起防备,不假思索摇摇头。
生病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但,被牺牲的人,始终都是他。
江焰不熟悉鸪岛,离开医院后直接按原路返回。
在遮天绿荫下,一栋栋旧时小洋楼安静耸立,浓绿藤曼攀爬饱经风霜的红砖,说是民初富甲来此避暑,特意重金打造,后来荒废了,成鸪岛一景点。
再往前走,是宗祠,但入了年关,当地人会邀请戏班子来此唱戏,小贩集聚,孩童嬉笑,最是热闹。
江焰借这机会,步调缓慢地逛着,却没想到,在拐过深巷后,有好几位穿着不伦不类、面相凶煞的地痞蹲守。也不全是陌生面孔,至少他还记得齐怜。
江焰在巷口顿住脚步,背包单肩挂着,骨子里透着一股痞气,也丝毫没露出怯意。一言不发地扫过他们后,拖腔带调地说了句:“我就一病号,找这么多人打我一个——”
他顿了顿,最终将目光落在徐斌身上,似在挑衅,“打赢了,你们不道德。但打输了吧,又显得你们没面子。”
江焰的狂被他们看在眼里,个顶个的不服气,却又没敢轻举妄动。
除了徐斌没说话,还有一层原因自然是后街那一次,他们的好哥们本来要去堵江焰,结果差点被江焰给打残。估计有江淮元在背地里施压,现如今那些人还在局里蹲着。
天色阴沉,逼仄小巷涌进一股寒凉。
江焰的话撂下后,他们之间陷入诡异的寂静。
徐斌能让鸦岗的地痞混混都信服他,绝不是纯靠蛮劲,江焰的挑衅,谁都能听得出来,甚至后边几个小喽啰都摩拳擦掌,就等徐斌开口。可徐斌是沉得住气的,脸上没有半点多余情绪。
他向前走了几步。
短寸头,长相不丑,五官端正硬朗,只是不苟言笑时眉眼间藏凶相。他穿着印有夸张图案的黑色短袖,露出的手臂上纹有图案,像龙蛇一类的动物,十分扎眼。
他在与江焰一步远的地方顿住脚步。
他身高略逊江焰,距离拉近后,他得稍稍抬眼看。
“不打架,只是想和你聊点事。”
江焰不知徐斌葫芦里卖什么药,却也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选择。
思来想去,干脆就答应了。
聊天的地方在德仕广场西侧的一家棋牌室。
也不算正儿八经的棋牌室,大概是他们这些人盘下来常聚的地方。
店内装横颇具上世纪红港风情,做旧的水泥墙贴有海报,大多数是八九十年代红港热映的热血青年电影。里边不设窗,低瓦数灯泡营造昏昧的氛围感,供人搓麻将打扑克的折叠桌贴墙安置,柜台摆有不少啤酒,江焰随徐斌来时,店内很安静,没有什么人。
他们估计常待在这里,对这一切很熟悉。
除了徐斌和齐怜,其他人都各玩各的去。
江焰用脚勾过一张蓝色塑料凳坐下,不经意掀起眼睫,正好对上齐怜愤懑的眼神。
自见到他,她就一直是苦大仇深的表情。
江焰觉得好笑,“我可不记得有得罪你。”
“你明明就认识姜藤,还他妈跟她住一起。”齐怜终于憋不住,怒目圆瞪,“那天却装不熟,耍我好玩?!”
气急败坏的模样映入江焰的眼眸,他唇边浮现的嗤笑更深了,“你要找姜藤,我也告诉你她在哪。至于我跟她住没住在一起,你又没问。”
“别给我扣这口锅啊。”他回得漫不经心,字里行间藏有明显的讽意。
齐怜被江焰一呛,哑口无言,可心里憋着无处发泄的火,一时气急就搬救兵似的,抬手挽住徐斌的花臂,整个人贴上去,几句娇嗔得心应手。
可徐斌没搭理齐怜,眉间亦涌出烦躁。
他阴森森的目光紧锁江焰,神色严峻,声线极冷,“你和姜藤什么关系?”
徐斌没回来前就听几个兄弟在群里嚷嚷要去教训个鸪中新转来的学生,那时的他压根没放在心上。可没过几天,他就听齐怜说,那几个反被收拾一顿还进了局子,他像以前一样托关系保他们出来但这次不管用。
上头就好像有人压着,根本不敢放,甚至还翻了前科,蹲局子的天数不减反增。
后来听赵懿晗说,江焰背景深,又不好惹,也不知道姜藤是使了什么手段,早早勾搭上不说,还同居住在一起。
徐斌这次没和江焰动手,也是因为这个。
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他不做。
“这个很重要?”江焰不答反问,“好像和你们没关系吧。”
江焰的不配合,先引起齐怜的不满,“你他妈别太狂了。”
似想到一点事,齐怜的怒气消了不少,反露出讥讽,“斌哥说了,你要是别管姜藤,后街的事就翻篇。可你硬要管的话,上一个护着她的人刚死没多久,你大可以试试。”
从小到大,江焰听过最多的话就是威胁。
他对此,压根不放在眼里。
江焰看过那篇程嘉杭意外死亡的报道,认定和这群人有关系。
但他们为什么要伤害程嘉杭,是因为程嘉杭得罪过他们?还是说程嘉杭为姜藤死,他们真正想找麻烦的人是姜藤,所以现在还对姜藤紧追不舍?
这些江焰还不知道。
他想借此机会从他们的嘴里套点话。
先前和徐斌一起来堵他的男生围在其他桌打牌,兴奋时声音高亢,脏话不断,齐齐碰撞在一起显得周遭无比喧闹。江焰便是在这时开口,漫不经心说了句:“你们为什么逮着姜藤不放,她得罪过你们?”
“现在是我们先问你和她是什么关系。”齐怜忍不住白他一眼。
“公平点,你告诉我原因,我当然会告诉你们我跟她的关系。”江焰游刃有余地迂回,渐渐地,将目光移到一言不发、面目阴沉的徐斌身上。
但这原因触及到徐斌的底线,齐怜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神色紧张地侧首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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