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没有正当且清白的身份，言薇如今连以一个陌生探访者的名义探监都做不到，想见汪晓竹并从她那里套出有关超级计算机的话，简直难上加难。
赵成玉想了一会儿，苦恼道：“但也不能让你直接入狱吧。”
言薇也摇头，认真分析：“确实不行，军事法庭太浪费时间了，况且我也不一定能刚好遇到汪女士，更没有越狱的把握。”
“要不我戴着耳机进去，你在外面，我们保持联系。”
赵成玉话音刚落，就听见a005开口说：“普通记者没有联盟许可，不能见汪晓竹。”
赵成玉一下子泄了气。
言薇沉思片刻后，抬起眼，直接看向a005，问：“那你能见吗？”
他并不回避她的目光，而是平静地迎上，无机质的黑瞳深得像海，“能。”
“具体怎么见？”
“目前有两种办法，风险有待评估。”
“说来听听。”
a005：“第一种，伪装狱警与目标人物取得联系并对话。第二种，在押运至西区监狱的路上袭击押运军队，将目标人物劫走。”
言薇略一怔愣，“等等，押运到西区监狱是什么时候的事？”
“西区监狱将于下周投入使用，部分罪犯将送至西区监狱关押。”
“但汪女士年纪那么大，为什么会是她？”
a005：“押送名单中的罪犯全部是五十岁及以上。”
言薇点点头，想了想：“两种方法都算不上保险，但第一种的话，对话时间太短，恐怕不够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你们觉得哪种把握更大？”
“我说不上来……反正都是违法犯罪的事情，不会轻松的，”赵成玉说。
带着特有机械音的声音响起：“第二种成功的概率更大。第一种需要欺骗在监狱当差的人类，第二种只需要杀掉押运的人类。”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晚饭杀猪还是杀鸡，没有情感，只有权衡利弊后的轻松与否。
话音一落，言薇顿了顿，终于抬眼看向了他，对上那双冷漠疏离的瞳孔。
“a005，人命要始终放在第一位。”她皱着眉盯着他。
他的眼珠微微转动，“但这是最有把握的方法，是你要的。”
“我否定的是杀人，不是这个方法，”她看着他，说：“救出汪女士的过程中，避免伤人，就算伤，也不能杀，你明白吗？”
“我明白你的话。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说。
赵成玉看着这两人间冷若冰霜的气氛，一时感到无比紧张，说不清更担心谁一点。
言薇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说：“人类之所以是人类，就是因为我们有感情，有怜悯心，即使有探索世界的欲望，也始终对万物怀有敬畏。除了法律，一个人，没有权利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
“可是，是非对错就是人类划分的。”他偏了偏头，望着她，似乎真的对此很不解。
“对，所以这就是法律，用来约束人类掠夺的行为。在这样的时代，若是人类继续自相残杀，只会带来比陨石辐射更加可怕的灾难。”
a005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说：“好的。如果这是你的原则，我会听从。”
言薇呆呆地看着他，突然鼻头酸涩起来。
气氛沉寂下去，a005又恢复了那副了无生气的模样。
赵成玉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小声说：“薇薇，别想太多了。”
她吐出一大口气，揉了一把额头，低垂着眼，呆了好几秒才说：“阿玉，我想他了。”
“谁？”
“……李湛明。”
怀里的硬盘始终占着不小的分量，沉甸甸的，总让她恍惚，仿佛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只是不在眼前，也不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仅仅在她心里，化作了一个遥远而又美好的念想。
爱需要记忆来佐证吗？倘若不需要，那她爱的到底是什么？
“押运时间具体是什么时候。”
“下周二，早上八点半。”
赵成玉惊道：“那不就是后天早上！赶的也太巧了。”
言薇反倒觉得安心：“快一点也挺好的。”她实在太想尽快把这件事解决了。
押运车队将从东区监狱直接去往西区监狱，期间行驶的路线是远离城区的郊外道路。用于押运的车并非轻质悬浮车，而是层层密封的防弹车，就连轮胎外面也套上了增强了摩擦的防弹外壳。
a005负责进行各种战略安排和行动，这些方面言薇一窍不通，只好听他的指挥，顺便提些建议。
现今最大的问题是他们并不知道汪晓竹具体在哪辆车里，而且没有提前取得联系，对接十分困难。
万一到了最后一步，汪晓竹却不愿随他们走，那么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狱警都是人类吗？”言薇忽然问。
“管理者是人类，巡视狱警是机械人。”a005道。
言薇看向他，目光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然而后者一动不动。
“……你先控制一名狱警，和汪女士取得联系，询问她的意见。”
“好的。”
言薇叹了口气，努力接受现在她和a005没有一点默契可言的事实。
深夜，a005的双眼再次充当投影仪，实时转播东区监狱的情况。画面中首先出现了数十个小画框，内容都是一样整齐的监狱宿舍，像是言薇曾见过的学校校舍，只不过每层楼都有铁门，窗户也上了防盗。
画面随着行走而晃动，一一划过防盗窗内的一张张脸，信息资料只一闪而过，言薇来不及看清，狱警就已经走向下一间。
挤在屏幕里的画框逐渐减少，最终，左下角标有d659的画面展开，变大，占据了整个屏幕。
透过防盗窗，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穿着统一样式的橙色囚服，脸上的褶皱像是古树树皮的纹路，眼神略有些浑浊。她瘦而苍老，却并不羸弱，相貌已经完全看不出年轻时的影子。
a005修改了这条走廊的监控。接着便打开门，走入宿舍。
“汪女士，您好。”
汪晓竹并不言语，只是抬起目光，静静凝望着他。
言薇抿了抿唇，提了口气，说了一番真诚的自我介绍后，直截了当地把事情全部吐出，并说明了来意。她说完后再由a005转述。
屏幕里的老人小弧度地笑了笑，出乎言薇与赵成玉的意料，她并没有出言刁难，语气反而十分和蔼：“孩子，不用费那么多心思，我不想出去了，西区监狱我也不会去的。”
她露出了袖中的铅笔，缓慢地说：“我活的已经够久了，罪也该赎清楚了。”
她的声音像是越过了数不尽的时间和烟火，千里迢迢地传入言薇的耳中，留下满地的灰烬。
“为什么……”她呢喃出来，才发觉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
汪晓竹忽然问：“方舟计划进行的怎么样了？”
言薇如实答：“只差北区生态园。”
“你有法子阻止方舟计划，是吗？”
“是，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汪晓竹点点头，笑了笑，笑容里已经是阅尽千帆的释怀。她顿了好一会儿，开口道：“叫你的机械人记着我接下来写的这个程序，它可以完全防住诺亚的入侵，也就是你想要的东西。”
言薇来不及问诺亚是什么，下一秒汪晓竹便用铅笔开始在桌上写下一串串复杂代码，像是一种仅有他们那类人才能读懂的语言。
被固定的混凝土桌子并不好写字，老人每一笔都写的很慢，但每一个符号都写得十分清晰。言薇看着时间，中途去喝了几口水，回来再看，屏幕里的汪晓竹还在写程序，而a005也一动不动，她不敢出言打断，便与赵成玉一起也静静等待着。
约莫过去了半小时，屏幕中的汪晓竹终于停下了动作，她手中的铅笔不复尖利，已经变钝了。
“记住了吗？”
言薇看向a005，后者回答：“已输入。”
汪晓竹道：“可以直接用你的核心系统运行。”
不过一分钟，a005便完成了安装。言薇有些迷茫，问：“汪女士，这样……就可以了吗？”
话转述过去，老人坐在固定的椅子里，缓缓说：“放心吧，只相当于加了一道墙，对核心没有什么影响，当年我负责的就是诺亚的这个模块，不会有问题。”
“谢谢……谢谢您，汪女士，我真的很庆幸能找到您。”言薇激动得呼出一口气，心跳加快，眼里的欣喜无法掩藏。
监狱的房间里很难会有月光照进去，只有一盏定时断电的夜灯散发着微弱的白光，透过屏幕，里面像是被柔和的雾气笼罩，这片朦胧中，只有汪晓竹微微佝偻的身影，在不明不暗的灯光里，有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她已经在这雾里生活了数十年，一片历尽上万个昼夜也没有散开的白雾，在如今，在弥留之际，她忽然看见了一丝光亮。
“孩子，该庆幸的人是我。有人能来到这里，来到这个铜墙铁壁里告诉我，她会阻止方舟计划。你不知道，我等了……很多年，只等这句话。”她的目光浑浊，眼珠上像是覆了一层灰白的茧，既看不清世界，也让世界看不真切。
“女士……我之前一直很担心，担心您不相信我，毕竟事情太突然了。”
汪晓竹摇头笑了笑：“到了这个年纪，我能判断得出真假。更何况，我也不是别无所求。”
“您说。”
“作为交换，你们也听我讲个故事吧。”
言薇仰头看着屏幕上的老人，白光也映在她的眼睛里，棕色的瞳孔被点亮，目光认真而坚定。她与赵成玉一起，屏息等待汪晓竹的下文。
在磨铅笔的一道道嚓嚓声里，汪晓竹的声音也一同响起：“入侵了你的机械人的那台计算机叫做诺亚，也是当年我们团队进行了半辈子的项目。它最初诞生的使命，恐怕也和你的目标是一致的吧。
——保护星球的生态资源。”
作者有话要说：
薇宝一路顺利似开挂，越写越像爽文了。没事……写的开心就好……希望看的人也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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