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一个人去炸特殊机械部的核心计算机？！”
陆卓信的怒吼中，言薇淡定地露出习惯性微笑：“我要切断联盟对李湛明最后的控制，没有更稳妥的办法了。”
“李湛明是……你是说a005？”
她点头，“今天晚上他就能把联盟机械军的全部控制权转移到他那里。我要在执政官和谭仕敬作出反应之前毁掉核心计算机。”
“先不说你能不能进得去，”陆卓信压抑着怒火，“你能保证在爆炸前逃出来吗？”
言薇的目光总是平静到能令人心生安定，仿佛她总是胸有成竹。
“李湛明那边没问题的话，我就能，”她的神色还是动了动，皱起眉说，“但我还是有点担心会出事，所以需要你们在外面帮我再做一层保障。”
“如果……”她抿了抿唇，眉头皱得很深，语气忽然变得沉重下来，“陆主席，如果因为我的行动，对宇宙军，甚至对中心城造成了什么后果……我提前对您说一声抱歉，我一定会活着赎罪。”
眼前的女孩有着纯洁无害，甚至有些瘦弱的外表，却也有一双炙热如火焰般坚决的眼睛。陆卓信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她的决定，只好叹口气，郑重点头，答应下来：“好，我明白了。”
夜色深重，冬风凛冽，南区已经下了三天的大雪。
言薇和李湛明并肩站在特殊机械部的黑色堡垒前，对面是无尽的风雪和没有月光的黑色天空。
她看着雪落，他转头望着她。
李湛明忽然说：“言薇，我替你去吧。”
她知道他大概是心血来潮，抑或是悲伤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语气和今夜的冰雪一样冷：“我带着一百具躯体，烂了一个就换一个，什么树，什么生态园，我去帮你找。”
“李湛明，”她依旧用寻常的温和语气说，“我现在要的不是一只军犬，也不是亲密的爱人，而是一个盟友。”
“盟友就不能为你做这些？”他瞪着她，像是仍在垂死挣扎。
她转头，沉静的双眼对上了他的目光。她用一种堪称温柔的声音说：“盟友有别的任务。”
“什么？”
“养好那盆花，让它生长、盛开，我一定活着回来见你。”
李湛明的神色晦暗不明，两个人都沉默下去，不再说话，唯有十指依旧相缠紧扣着。
五分钟后，李湛明抬眼，眸中迸出机械式蓝光，他低声开口：“时间到了。”
两人的手松开，言薇立即转身，跑进钢铁堡垒。
与此同时，整个特殊机械部陷入一片黑暗，监控被全部切断，尖锐的警报声在下一秒响彻堡垒方圆百里。
言薇咬着牙，阻止自己颤抖，将背了十五天的堡垒地图在脑海中铺展开，她手里握着炸弹开关和电击棍，怀里则是一包足以炸掉整个特殊机械部控制室的炸药。
距离李湛明完成接管全部控制权还有十五分钟，她必须在这十五分钟内抵达控制室并安装好炸弹，否则李湛明就会被立即禁足，等待着她的只有军事法庭。
刺耳的警报声里，言薇戴着夜视镜飞快穿过一扇扇被李湛明打开的大门，炸弹的重量让她心生惶恐，浑身冷汗，似乎四肢肌肉都在痉挛。但无论如何，她只能死死咬着牙往前冲，她没有退路可言。
“是谁？！”
一束光打在她的脸上，人类警卫员的喊声在走廊回荡。
言薇心脏猛地一紧，大脑尚未反应过来，手里的电击棒已经狠狠地抡了过去。一声猛烈的抨击声过后，她看见眼前的男人肢体抽搐着重重往后砸下去，后脑勺汩汩地流出鲜血。
她拔腿继续往前飞奔，骤然间，她发现自己竟奇异般地冷静下来，头脑瞬间变得无比清醒。她无暇思考那个人到底有没有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跑，继续跑，跑到控制室。
一阵阵的脚步声和嘈杂声隔着墙壁响起，警报声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未知数量的人类警卫。
没有一丝光线的黑暗中，言薇靠着电击棒尖端的微微白光认出前路，终于冲入了控制室里。
“还有三分钟。”李湛明的声音从微型耳机里传来。
言薇打开夜视镜两侧的灯，借着光亮看清了眼前无比壮观的一幕。一排排精密计算机占满了整个偌大的控制室，错综复杂的光缆电线让人眼花缭乱，每排计算机前的蓝光幽幽地亮着，宛若黑暗中的无数只眼睛。
她马不停蹄地将炸弹从衣服里掏出来，用强力胶固定在控制室的中心位置，然后退到门口，在心中默数着分秒数字。
心跳加速，后脑发麻，甚至脸颊耳垂也在发烫，言薇尽量不去注意外面的动静，只凝神听着自己的心跳，□□，无论怎么拼命地抑制，牙关也止不住地颤抖，冷汗顺着脊背流下。
最后十秒。
她准备好奔跑的姿势，默默倒数：“十，九，八，七，六，五，四……”
“言薇！跑！！！”
李湛明声嘶力竭的喊声通过空气，穿透她的耳膜。
言薇回头，瞳孔放大，脸色煞白。她看见了朝他奔来的李湛明。
砰地一声，爆炸声震耳欲聋，空气迅速被烈火和浓烟侵蚀，直直地冲向天空。整个控制室被火蛇吞没，人们的尖叫声被淹没在爆炸的余响中，整个中心城南区的官方广播爆发出尖锐绵长的警报。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带着滚烫热度的浓烟令人窒息，熊熊燃烧的火海中，言薇被烫得惊醒过来，动了动身体，才发现自己正蜷在地上，一块厚重的铁板竖在她身后，而她身前，是满身焦臭的李湛明。
“言薇……睁开眼睛，醒醒。”他的目光涣散，仿佛没有焦距，说出的话是冰冷无机质的机械音。
“李湛明，你，你怎么了……”她头疼得厉害，拼命保持清醒，抬手托住了他的脸，跪坐起来，看见了他背后可怖的灼烧痕迹。
言薇倒吸一口冷气，胸腔剧烈起伏，泪水瞬间涌出，“李……”
“听我说，言，联盟，有一，更加，的，机……”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卡顿的机器。言薇无助地捧着他的脸，视线被泪水阻隔，大脑一片空白，喉咙里只能发出呜咽。
“我的，经被，它……”李湛明缓慢地抬起右手，下一刻，猛地将面皮从耳朵上方撕开，他的手指深深地抠在脸上，面皮被暴力扯下来，露出了里面极为精密的机械电子脑，可他仍不停手，继续往电子脑中深挖进去，金属相碰的声音刺耳到令人牙痒。
“停……不要这样，李湛明，你怎么了？！李湛明！停下！停下……我求你了，李湛明……”言薇哭得声音嘶哑，滚滚浓烟和歇斯底里的哭泣令她心肺俱痛。
她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掰开他的手，却完全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湛明不停地把自己撕裂，金属和神经一齐断裂，蓝色的润滑液从被撕裂的仿生血管中迸射出来，他的整个脑袋和整张脸都变得狰狞恐怖。
几秒后，李湛明疯狂的自毁行为忽然停止了，他的手和脑袋毫无征兆地垂下来，机械的电子音仍旧断断续续地从喉咙处的发声器里播放出来：“……薇，盘，拔出，来快走，跑……”
她慌乱地抹开眼泪，抹开遮挡住视线的额头上流下的血，用尽力气将李湛明电子脑深处的一块机械硬盘拔了出来，随后被弹得跌坐在地。
硬盘离体的下一刻，李湛明的目光彻底熄灭，整个身体完全静止下来，了无生气，残破不堪，如同一尊诡异的雕像。
言薇颤颤巍巍地推开他，抖着腿，咬着牙站起身，一边哭，一边从被炸出的洞钻出去拼命往外跑。脚踝扭伤严重，头上还在流血，可她却仿佛抛弃了血肉之躯，仿佛忘记了疼痛，不要命一样地向北奔跑。
她聚精会神地躲开附近所有监控，穿过熊熊烈火，穿过汹涌的人潮，走入了预定好的荒芜小路，在接近零下的体感温度里持续奔跑着。
只有彻底离开南区，她才是安全的。
言薇觉得自己从未这样刻骨铭心地清醒过，她目光清明，眼睛里燃烧着的火远比控制室里的更加旺盛，更加灼热，充满恨和怒，而最终，这火隐没在黑暗里，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大海。
意识恢复清醒，李湛明留下的只言片语连成字句，言薇脑中全都是他最后那副惨烈的模样。她的李湛明不应该是那样的，他会笑着跟她开玩笑，会直白地对她说喜欢，会把她轻轻地抱进怀里，会永远站在她身旁。她明明只要他为她生，而不是……支离破碎，为她而死。
泪水决堤，一次次模糊视线，又一次次被狠狠擦掉。言薇死死地攥着手里的硬盘，几乎要将他嵌进血肉里。
这场爆炸引起的大火烧了近两个小时才被彻底扑灭，浓烟在南区上空盘旋许久，火势甚至波及了旁边的机械部大楼。南区所有的联盟职员都被派来抢救特殊机械部里的贵重物品，包括不知何故被破坏得惨不忍睹的a005。
特殊机械部的控制室算是彻底报废，但好在整个机械军队的控制权都被转移进了a005的电子脑中。
机械部的专家们依照执政官指令带走了残破的a005去进行修复。技术人员马不停蹄地开始修复监控，终于捕捉到了一道具体可查的身影。
当晚，中心城城邦联盟对前联盟研究部生态研究员言薇发布红色通缉令。望着新闻屏幕里那个眉眼如画，温和恬淡的女孩时，无论认识或是不认识她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喟叹。
没人能想到，这么恐怖的一次针对特殊机械部的恐怖袭击，竟然只是一个年轻女人的手笔。她甚至不是特工，不是间谍，也不属于反叛军，仅仅是一个略有名气的生态学家。
这一晚，整个南区灯火通明，联盟和宇宙军众人彻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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