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丹镇紧邻羽山,是各派参加游仙大会的必经之地,三教九流在镇上落脚,就地开起了仙市。
大道边、池塘左右和山脚下,处处是市集。家家屋宅变店铺,屋外再搭棚,棚外又接着小摊,什么都有,历朝古董、偏僻之地的珍稀异宝、贴身短武、乐器摆件、甚至胭脂头饰。
凡人摆摊,按银两报价,另有许多着仙家名号的法宝,则用灵铢交易,灵铢以仙山灵石铸造,做成统一规格,方便仙者之间交易。
各种法器琳琅满目也不知真假,买仙家宝器如开黑匣,说不定就会买到上次那种中看不中用的隐身伞。
苏惊梧站在街上茫然了许久,不知要往哪里去。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不只是人,珍禽异兽、仙车宝驹,形形色色的妖类怪类和异人都挤在这个小镇子。
镇上还供着不少庙宇,长长的队伍挤在人群中游行。两人敲锣开路,后面四人抬着两根腰粗的红烛,再接着是十几个人抬着车一样大的猪,送进庙台做祭神仪式。
庙前搭了高高的戏台,筑得像小宫阁,贴满彩画,四周摆满花果盆栽。台上戏剧一开场,人潮涌动,苏惊梧像陷在泥潭里,脚都拔不出来,更不提迈步。
一只翅膀灿金的大鸟从头顶飞过去,长长的尾羽垂在空中,一根羽毛落下来,遭到地面人的哄抢。
迎面又过来一头仙兽,形状似牛,但毛发浅淡,尾巴是白色,叫声像中年男人在呼喊。它有点暴躁,尾巴像鞭子一样两边甩,人群终于因为它而稍微松动。
艰难地钻挤一个多时辰,苏惊梧走到一座桥边,已经气喘吁吁了。
她靠着一棵树休息了一会,又听到人群异动,他们喊着:“钝公子借路,劳驾放行。”
几头长鼻兽缓缓从桥头走过来,象腿跟柱子一样踩过石板,行人纷纷避让。
苏惊梧背后的树突然动了起来,几个皮肤焦黑、腿长脚大的巨人往她这边挤了挤。
她仰着头都看不到他们的脸,像只误入森林的小蚂蚱,不小心踩到的虬结树根原来是他们的脚。
察觉到脚背碰撞,一名巨人低头看了一眼,惊奇道:“哎这儿有颗小圆瓜,留神脚下。”
周围大树都弯下了身,它们光是耳朵就比丁厨的锅大,嘴巴一咧开露出比锅底还黑的牙齿。
“哎呀,这颗小瓜长的好可爱,能带回去种吗?”
身高太悬殊了,巨人们佝得有点吃力,看得却很认真。苏惊梧背后冒着冷汗,被罩在阴影里面,有点无法呼吸,一只猫在外面有时候也挺无助的。
还是那个出声提醒同伴的巨人把她捧在手心,送出了人群,就跟放生一只蚂蚁轻松。
身后还在讨论:“好乖啊,真想养一个。”
“这个不行,它身上有灵山印记,等大会结束去人族的郊外找找,有些人家养不起孩子会丢掉。”
“啊?那是怎么舍得扔的,我想要都求不到。”
苏惊梧满头冷汗,这哪是游仙大会,确定不是青天白日百鬼夜行?
她茫然站在人群之外,鼻尖嗅到的是各种气味混合,香料和食物,鸟兽身上的油脂,还有一种微咸的淡淡气息,谈不上腥,但闻着很熟悉。
循着味道一路找过去,有条食肆卖的全是齐岳的特产和小食,骨酥鱼、拔丝山药、锅塌蒲菜、烧面筋,苏惊梧一头钻进去,吃到尽头,看到一整片卖海鲜的小摊。
她好奇地问摊主都是何物,卖菜的大娘热情健谈,一一指过去,有清汤扇贝、锅煽蛎子、红烧海螺、生呛梭子蟹、还有大虾、竹蛏、乌贼和海蜇应有尽有,看得她眼花缭乱。
最后全进了她的肚子,吃到肚子滚圆,扶着柱子找了个茶摊歇脚。
几名女子结伴在她身后打尖,言笑晏晏,快语连珠:“看我买到了玉朱门的凝香丸和冰肌粉,可惜玉髓膏没抢到。”
“听说昨天有个人遇到了鲁君,找他求香,他直接赠了自己的伴手香呢。”
其余人一连迭惊呼:“还有这等好事!”
“哎哎听说缈音阁明天就到了,我们早点到山门占位置,到时候肯定很多人。”
“是啊是啊,我堂弟前年参加鹊山擢选被拒了,说是音容形缺一不可。声音不可枯哑,容貌不可有疵,身姿不可过柔也不可过正。如此挑选,千中留一,那整个缈音阁都是什么样的美人和公子,真不敢想,我非要亲眼见见不可。”
“上次鹊山办游仙大会我师兄去过,是真的,他说直到离开庐郡才敢抬起头来。”
几个人沉默片刻,一人哼道:“夸大其词,修行者耽于靡靡之音,哪里能成气候。论道骨仙姿,当属剑寒宗,雪峰孤冷才能淬炼出陵光君这等高岭仙株。”
其他人打趣:“这么多年你怎么都不换个口味的,那种冷嗖嗖的剑修跟冰雕一样,看看就算了,跟辰乐君比起来半点风度都没有,还是说你也想学寄柔仙子一样被他晾在金曦台上丢尽颜面?”
“肤浅,启庚榜论的是实力,又不是看谁更花枝招展。陵光君这些年不是闭关就是斩魔,从来不去什么清谈会论道会。一百多岁时出关下山,独自斩杀天魔厄祭,常年位居榜首,不是没有原因的。你一百多岁的时候能做什么?”
“看看看还急了,这般较真起来,好啦好啦,你说的都对都对。”
女修们各执己见,说说闹闹却也相谈甚欢,说着说着就提到游仙大会的逸闻,有个从没在游仙大会上露过面的剑派,这次被灵枢台亲自发帖相邀,却在山门口被羽山弟子拦住了。
因为他们掌门没来,请帖上没有回授掌门灵印,不能通过迎客阵。
“这等盛会,掌门就算不来也得亲自授灵以示重视,哪有仙门连这点规矩都不懂的,人来人往的,站在阵前多现眼哪。”
“叫什么来着?苍流派?哈哈哈,摊上这样的掌门,怕是不入流派吧?”
大娘提着一个壶走到桌前:“来姑娘,你要的竹叶茶——哎?”
桌边已经空了,几枚铜板躺在坑洼的木桌上。
从飞丹镇往东,绵延十几里都是羽山山系,落在生海边,层林三丈,山中翠黄紫红,千重尽染。
主峰巍峨,高耸入云,一望无际的长阶上,立着宋照璘和一名弟子。
“师兄,再过两天入山大阵就关了,掌门真的会找过来吗?”弟子看着成群修者从身边进过,消失在濛濛山雾之中,不确定地问宋照璘。
苍流派在羽山等掌门的事早就传开了,若是到游仙大会开始都没等来苏惊梧,小雷山怕是此后要被钉在耻辱柱上了。
他们在来齐岳的路上就收到消息说见指背星知上画的人在飞丹镇出没,可镇上鱼龙混杂,各路牛鬼蛇神挤得满满当当,像一口装满热菜的锅,根本无从捞起。
又不能大张旗鼓掘地三尺地去找,阵仗太大容易吓到猫,干脆上到山门处等,由得别人去议论,传到苏惊梧耳朵里才好。
宋照璘对周围目光视若无睹,紧握掌门令,眼神坚定:“她会来的。”
一只羬羊驮着一个老翁,慢悠悠从他们身边晃过去。
“我要是不来呢?”苏惊梧从老翁身后跳下来接话道。
说着转身向老翁拜谢,老翁摆摆手,去迎客台验帖去了。
“是掌门!”那弟子脸上一喜,看到她手上纱布,又流露出担忧神色:“这手是怎么了?”
“没什么,刺扎到了。”苏惊梧含糊混过去,抬头看了他一眼,长得皮细脸嫩,斯斯文文的,很是隽秀。
他眼神澄澈,笑着弯起眼角,仿佛盛着小雷山的溪水:“掌门何故一直盯着我?”
“唔,有些面生,你也是小雷山弟子吗?”苏惊梧甚至想不起他的名字。
宋照璘道:“才半个多月不见,连你卿远师兄都不认识了?”
卿远好脾气地笑了笑,一点也不恼,目光温和地跟苏惊梧对视。
她这才模模糊糊想起来,原来是山上的三师兄,排在陶甘师姐之后,平时不太说话,总让容易让人忘记他。
叙旧完,宋照璘仔细打量了一下苏惊梧:“瘦了一些,到底还是在外面受苦了。”
“何必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大家都很担心你。”他把掌门令挂回苏惊梧脖子上,语气沉稳,丝毫不提为了找她废了多少力气。
苏惊梧扯着那石坠,纠结道:“信中写的什么,我想的就是什么,这掌门之位,超出了我所能。”
宋照璘平静道:“这件事该怎么定论,也超出我所能。掌门传承重如山,我们无法探究师父当初是怎么想的,但苍流派的责任本就是所有人要一起背负的,并不因你而变化,你无需担心。
“现在山钥无法易主,我们就先尽各自做力所能及之事,如何?”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苏惊梧叹了口气,点点头。
“往生河是一处灵域,时常变动,你不一定能找到,阿陶已经发帖问路了,暂时还没有回音。”宋照璘揉揉她的头:“现在是上继续上山,还是接着去找往生河,听你的。”
苏惊梧看着雕栏玉砌的山门,巍然矗立,门后是茫茫雾海,那里面,荟聚了诸家群仙。三十六年一次的大会,他们应该都没来过,此后还能有几次机会呢?
“进去吧。”
请柬是一片叶状帖子,封皮上有道符文,苏惊梧伸手按上去,胸口石坠上金光游走,请贴上的符文瞬间扩散开,变成了一棵迎客松的形状。
迎客台的羽山弟子把帖子放置在石台上,阵法通过,几张玉牌升了上来。
他们早认得宋照璘了,提笔就在符纸上写下“苍流派”三个大字,符纸隐入玉牌,消失不见。
“登名完成,请贵客拿好通行牌,入山之后会有人引你们到客舍休息。”
还没进山,苏惊梧已经感受到了门派之间的差距。哪怕是迎客打杂的外门弟子都如此训练有素,看到宋照璘在门口等这么久,现在带着一个年纪小小的掌门,多余半句话都没有。
大门大户的气派大抵如此,波澜不惊,沉如静海。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浓雾之时,紫昊从苏惊梧袖子中露出头来:“停下,不准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灌题之山有兽,状如牛而白尾,音如人叫,名曰那父。——《山海经》华山植党曰钱来山,有兽,状如羊而马尾,名曰羬羊。——《山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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