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公主突然造访,却连车轿都没下,江府拆了门槛才把她的十二抬大彩轿让进门,彩轿、屏风、彩帐等仪仗连同上百随扈挤在中堂,险些放置不下。
“公主鱼服下降令府,只为观礼,不必大动干戈。”随行女官道,“各位夫人娘子自便就是。”
崔氏等人只得应是,静默行过正礼,崔有期又带着郑瑛和江婉到轿前,拜请公主上宴。
女官帽上簪花,双手藏在胡服窄袖里,躬身钻进彩轿好一会儿,出来摇头说不用,又道:“听闻贵府园子整治得颇有格局,公主想游览一番,不知可否命人引路?”
崔氏当然无有不可,正好郑瑛同驸马是堂亲,就让她侍奉左右。
郑瑛带着公主的仪仗浩浩荡荡走了,崔氏略松了口气,又领着宾客到正厅入席。可是人心浮动,谁还能坐得住。
先是江婉带着几个相熟交好的女郎上前来,说想要带她们一同去逛逛园子。
大夫人叹道:“都已经是大人了,还只一心想着玩。”又听江婉哀求几句才道,“去吧,留心着不要冲撞公主仪仗。”
江婉点头去了,随后又有几家女郎,几家夫人上前,都说想去看看江府的花园究竟多有格局,大夫人笑意盈盈,也都应允。
左右公主带着那么多随扈,也出不了什么事情。
到最后,正厅上只剩下几位国夫人,并几位带品级的官家夫人。
同样留下的还有昌明县主长孙镜。
大概是在千佛窟经年修行的缘故,长孙镜只穿着件昌荣色缠枝纹交领大袖襦衫,杏黄宝相花纹石榴裙与同色披帛,双蟠髻上不过两对花钗,两支掩鬓,斜插一支七宝镶嵌的金凤步摇,十分素简。
她缓步上前,腰间禁步和玉佩琳琅作响,端正向崔有期行礼:“问江夫人安。数年未见,夫人一向可好?”
“都好,都好,一切都好。”崔有期笑道,“倒是县主一路奔波辛苦,不过是小女区区一个笄礼,竟要劳动县主大驾,真是唐突了。”
“我与婉娘幼时交好,情同姐妹。她既将赞者重责交托于我,即便是千里万里,也没有不赴约的道理。”长孙镜面色不变,“原本前几日就该抵达长安,只是路上出了点意外,险些迟了,还望夫人海涵。”
崔有期自然不会怪罪,两人交谈几句,又说了些沙州的见闻,长孙镜面上便显露出几分疲态。
她从沙洲一路赶回京城,为了赴江婉的约,连家门都没回就进了江府,舟车劳顿本就辛苦,况且在城外闹了一场,幸而今日晋阳公主也来了,那些有心奉承的人早去寻公主,也就省去她许多麻烦。
正礼已经结束,长孙镜便开口:“家中还有许多箱笼尚未整理,晚辈就先……”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一个侍女惊叫着跑进来,打断她的话,“大夫人,有人落水了!”
崔氏皱眉:“客人还在这,慌慌张张地像什么样子。阿岑,快把她拖下去!”
“慢着!”坐在边上的裴夫人忙道,“让她把话说清楚,究竟是什么人落水了?”
厅中丝竹之声渐止,客人们也停止交谈,全都看着跪在堂下的侍女。
崔氏强笑道:“后院的侍女不会泅水罢了……”
侍女好似吓破了胆,竟直接出声打断她的话。
“不是侍女,依稀是位穿金裙的女郎。”侍女都是贱籍,按律只能穿青衣。
崔氏眉心更紧。
裴二娘今日正穿了件金色罗裙,裴夫人猛地起身,追问:“究竟是谁家女郎?”
侍女摇了摇头,她受命留守后花园,哪里认得谁是谁。
崔氏又开口:“夫人不必担忧,说不定是她看错了,我这就遣人去……”
一个没拦住,裴夫人已经直直往园子的方向冲去。
同时离席的还有几位夫人,有的是担忧家中女郎,更多的是去看热闹,崔有期捏了捏眉心,让人找上几个会水的小厮赶忙跟上。
长孙镜想了想,让侍女拿上斗篷,一同往碧玉湖去。
……
裴夫人赶到时,孟柔已经把人拖着捞上来,趴在岸边喘两口气,便赶忙把那女郎翻过来,伸手在她鼻下探知呼吸。
女郎穿着月白坦领,金色襦裙,满手满头缀满各色宝石首饰,裴夫人提心吊胆凑过去,看见是张生面孔,松了一口气,也有余裕善心发问:“怎么样,还有气儿吗?”
孟柔摇摇头,拍一拍女郎脸颊:“醒醒,醒醒!”女郎毫无反应,又趴在女郎胸口静心听,仍有心跳,只是十分微弱。
裴夫人哀叹:“好好一个宴席,怎么就,唉……你,你这是做什么?”
孟柔头也没抬,松开女郎紧紧系在胸下的衣带,又扯开系在里头的坦领袖口,一手按在她胸间,另一只手紧握成拳,重重往下砸。砸了两下不见好,又把她翻到过去,用膝盖垫高身体,在背部用力拍打。
孟柔从前在安宁县见过人落水,也见过医工就是这样,让已经没有呼吸的人重新活了过来。可裴夫人从没见过这样大白日就扒人衣裳的,一时慌了神。
“你,你怎么能……”
附近许多女郎听见动静,也都聚集过来,看见这一幕纷纷惊声尖叫,崔有期也带着小厮赶上来,看见这一幕,又匆匆喝退小厮,以免冲撞了贵女。
江婉也到了,好不容易挤到近前,朝着大夫人问了声安,转头看见地上场面惊呼一声。
“这是怎么了?”她慌乱一阵,又道,“苦菊,快去叫后院的仆妇们带着厚毛毡过来!”
夏日里本就穿得清凉,孟柔浑身湿透,玲珑曲线被凸显分明,地上的女郎也是金钗委地,衣裙不整,取些毛毡来围在湖边,多少能遮挡一些人的目光。
那头孟柔用力拍打几下之后,女郎突然浑身颤动,大口大口地往外吐出脏水,裴夫人看得啧啧称奇,再看向孟柔时目光都有了些变化。
“怎么样,还能救吗?”
孟柔没来得及回答,女郎吐过几口水就不动了,她赶紧把人翻回来平放在地上:“醒醒,醒醒,快醒醒!”
女郎没有应答。孟柔一会儿伸手探查鼻息,一会儿按压胸膛,女郎却仍是动也没动。
孟柔脸上一塌糊涂,不知道是湖水、汗水,还是泪水,她粗喘口气,摇了摇女郎:“快醒来,快醒来啊!”再听心跳,越来越微弱,已经快听不到了。
“快醒醒,你别死,你不能死!”孟柔仍没放弃,呼喊的声音里已然带上些哭腔。
她又把女郎放置在膝盖上,反复按摩拍打背部,可是女郎两眼紧闭,嘴唇发紫,本就冰凉的身体也带上一丝死气。
裴夫人看在眼里,长长叹息:“人事已尽,她自有她的命数……”
周围的女郎们也叹息,有几位夫人甚至搂着自家女儿落了泪。
“让让,让让!”突然有人道,“太医署的医工来了,快让开!”
围观的人挤挤挨挨让出一条道,郑瑛带着人来到近前:“母亲,公主听说这里出了事,就让我……”侧眼看见躺在地上的女郎,一时失了声。
女郎浑身都被绿水沾湿,衣裳被扯得乱七八糟,头发成条黏在脸上,裴夫人一时没能认出这是谁,见郑瑛反应不对,想起郑瑛的小妹也来了:“怎么,你认得?”
郑瑛僵硬道:“蒙夫人关照,只是竟不认得。”
裴夫人却越看越像,郑氏规矩严谨,女郎未出阁前不常在人前露面,但郑瑛的妹妹是今日有司,端着托盘站在江婉身边几个时辰,她穿的是什么衣裳,人人都看见了。
裴夫人没再说话,却另有人道:“可我看这女郎的衣着,同小郑娘子的有些……”
“小妹自幼娇惯坏了,方才耐不住累,暂且先去了我房里。”郑瑛道,“此人并非家妹,还请各位夫人相互问问,看是哪家丢了女郎。”
医工已经解开箱子,正蹲在地上检查情况。
“是谁把衣裳解开的?”
“衣裳?怎么还解开了衣裳?男女大防,这怎么能!”几位没找着女儿的夫人慌了神,挤着想要往前看清情况,也有几个年轻女郎想着看热闹,默不作声往前凑,乌泱泱一大群人挤来挤去,险些又掉下去几个。
孟柔怯声回答:“是、是我解开的。”又把方才做的一切交代了,“可她吐了几口水就不动了。”
说到最后,落下泪来。
医工抬头看她一眼,清俊双眸像冰泛着冷:“做得好,你救了她一命。”
孟柔破涕为笑,很快又收住,紧张地看着医工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在女郎发顶、额头、鼻下、胸胁、手足各下了几针,不过两个呼吸的功夫,女郎又吐出几口水,乌青的嘴唇转红,眼皮颤动一阵,不一会儿便无神地睁开眼。
医工一枚枚收起针,孟柔知道人已经活过来了,浑身软倒瘫在地上。
天色渐晚,快入秋了,白日太阳虽然还大,早晚却凉得很,孟柔浑身湿透,一阵夜风吹过,她不由打了个寒噤,抱着双臂瑟瑟发抖时,一件带着点温度的披风落在肩上。
孟柔慌慌张张抬起头,看见是一位陌生的女郎,面如满月,眼眸如星,生得同庙里的观音一个模子。
“谢谢你……”话音未落,被江婉抢白道:“还不快谢过县主赐衣之恩!”
孟柔这才知道她的身份:“多、多谢县主,可是……”
她其实不太冷,回去换件衣裳就能好,正想还回去,可都碰上雪白的衣裳已经被她身上的污水沾染,于是说:“我回去洗洗就还你。”
江婉嗤笑,正要说些什么,被县主打断:“一件斗篷而已,不必还了。”
孟柔立时想到流觞亭的事情,神情变得惊惧。
县主的态度却比郑瑛温厚许多:“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救了她,这件斗篷只当是替她道谢。”
说完旋身向大夫人告辞,带着侍女翩然离去。
孟柔怔怔地抓着斗篷,心里一点点高兴起来。
……
好好的一场笄礼闹成这样,大夫人向公主谢罪,又向各位宾客致歉,把所有人送走时,都已经快要到夜禁。
她命人提前关门,坐上肩舆让仆妇们扛着往内院走。
“人怎么样?”
身边侍女回答:“回夫人的话,郑家已经来人接走了,公主府的医工救治过,小郑娘子离开时已经没事了。”
“这就好,要是死在咱们家……”崔夫人思索一会儿,“罪首可拿到了?”
侍女低头不敢看她:“岑嬷嬷派人来回,已经扣在院里。”
崔氏冷哼一声,让人往偏院里去。
石子小道弯弯曲曲,转过影壁,偏院里头所有人都跪在堂下,珊瑚、砗磲等人垂头不敢言,在她们前头,孟柔正被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按在地上。
孟柔身上仍是下午那件湿衣,她刚回院子,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被岑嬷嬷带人闯入房中,扯开斗篷拖了出来,此时见到大夫人犹如见到救星:“母亲,这是怎么会是?岑嬷嬷为什么……”
两个仆妇连忙把她摁回去,岑嬷嬷满脸怒意,上前先左右甩了她两个巴掌。
“放肆!这也是你能叫的!”
孟柔被打得脑袋都发震,一瞬间甚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岑嬷嬷甩了甩手腕,扶着大夫人走下舆轿,扶着她坐到高凳上,环视堂下。
“大胆孟氏。江府予你吃穿,予你用度,你竟毫不知足,潜藏杀心,谋害宾客!”岑嬷嬷道,“幸而老天有眼,没让你的阴谋得逞!”
“我没有!”孟柔觉得荒谬极了,看一看沉脸不语的大夫人,又对岑嬷嬷说,“你是说今日落水的女子,是我推下水的?可她落水的时候我不在湖边,而且,而且如果我要害她,我又为什么要去救她?!”
“不是你推下去的,你为什么要去救?”岑嬷嬷冷笑。
孟柔怔住,脑子里一片浆糊,没明白岑嬷嬷这话的因果在哪里,只是争辩道:“我是后来听见声音才去湖边的!”又对大夫人道,“母亲……”
两个字刚说出口,岑嬷嬷又是几巴掌下去,打得她再叫不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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