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冰介层层叠叠的质问之下，女帝神色几经改变，似乎因为陈冰介所说的话，终于在记忆中找到了一些重要片段。这些片段相互堆叠，细节逐一显现，女帝沉默片刻才一锤定音地说道：“……鬼祀！”
这两个字让陈冰介重回那个拼命逃离黄屋村的夜晚，在她迫不得已在夜色中奔逃的前一刻，那个可怕的、执着于算卦的女人正对她步步紧逼，她眼下青黑，皮肤苍白，整个人瘦骨嶙峋，手上满是青筋。陈冰介想到了进村时，他们第一次路过那个小摊的时候，羊定一曾在自己耳边说了句：“这里是鬼祀的摊位。”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成年啸云虎的精元最后落到了鬼祀的口袋里，黄屋村的女人摊位旁竖着鬼祀的牌子，后来黄屋村发生天地异变，这显然并不是一般的地震，鬼祀定然也在其中脱不了干系。
而现在，晋群女帝口中，再一次出现了这两个字。
“女帝，你对鬼祀到底了解有多少？”陈冰介一针见血地问道。
***
鬼祀并不是黄屋村这条黑色产业的背后主使，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并不像。黄屋村背后的话事人是雾明，这是一个无人知晓其真实面目的黑暗组织，领头接洽的是个叫媚娘的家伙，可是就连女帝都从没有见过媚娘本尊。
陈冰介听了女帝简短的描述，不经觉得疑惑：“所以说，黄屋村表面上是晋群皇室手里的黑色产业，可实际上背后运作者另有其人？”
女帝点点头：“神药也好、黑衣人也罢，都是雾明的人，平日里并不驻扎在黄屋村，这些人从未被晋群皇室收为己用。我一开始并不知晓母后与雾明的合作，等到母后病重之后才窥见些许端倪。”
陈冰介一愣：“你是说，晋群皇太后和黄屋村这次的地震有关？”
女帝似乎没有想到陈冰介竟然脑子转得这样快，仅凭自己颇为克制的三言两语就已经推测出了真相，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便也不再隐瞒：“不错。”
“我一直在查这件事情，可是，母后大权在握数十年，最是性子执拗不肯听劝，所以我只好在他身边安插人手，尽量掌握她的动向，只是后来这些人也都被母后一一控制住了。”幻境中的女帝并未身穿龙袍，仍作皇后打扮，此刻的她看起来坚强中又带着些许脆弱。
这是陈冰介没有想到的结果，她本来也以为女帝只是晋群皇太后手中的棋子，毕竟掌握着【言出法随】异能的人，控制起周围的人简直是信手拈来，可没想到女帝竟还真的存了阻止皇太后的心思。
“我有些事情没能想明白，还望女帝为我解惑。”
陈冰介直言不讳地开口道：“根据我在幻境之中所看到的往事回朔，你与皇太后情同母女，黄屋村对你也称得上有再造之恩，这样的地方，为何你会想要取缔？还有……为什么皇太后没能成功使用【言出法随】来控制你？”
对于陈冰介有这样的想法，女帝并不意外，她勾起嘴角笑了笑：“我确实敬爱母后，也感念她对我的恩情，若不是【漱魂】对她的症，其实这样的异能很难真的为我挣到一个前程，可是……你不能全部相信幻境中的信息，陈姑娘，你大概还不知道幻境到底是什么吧？”
陈冰介抬起头：“……？”
在她的疑惑的目光中，女帝悠悠地说道：“每一个幻境都拥有自己的主人，而此刻我们所处的这个幻境背后主人是母后，幻境中的很多事情并不一定是真实发生过的，因为幻境的本质是基于幻境主人的记忆……”
“而记忆，是可以被伪造的。”
女帝这句话让陈冰介陷入沉思。
作为一个看过些许有关于大脑、意识书籍的现代人来说，这话并算不上错。人类的记忆本就是十分复杂的产物，每一个人的记忆往往都十分主观，带着各种情绪。不同的人哪怕经历了同一件事，事后可能会产生的记忆也并不全然相同，要不然也不会有《罗生门》了。
可是……如果幻境的主人是皇太后，如果这里漂浮着的全都是她的记忆，为什么陈冰介第二个扮演的重要角色，却是童年女帝的同寝室友？
她思索片刻又问：“皇太后那些关于你的记忆，全都是从你口中得知的吗？所以这里才会也有那么多关于你的事情。”
女帝笑了：“是，也不是。”
陈冰介疑惑，女帝又说：“这里那些有关于我的记忆，有些确实是我来到母后身边以后亲口告诉她的，可是另一些……确实就是我的记忆。”
陈冰介抬起头，刚才不是还说幻境只有一个主人吗？怎么女帝的记忆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幻境的主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你的记忆也会在这里？”
“因为【漱魂】。”女帝眼眸如冰。
“【漱魂】就是如此，使用得越频繁，就越容易让使用者的灵魂遭受到损害，这就是一个用伤害自己灵魂作为代价来疗愈他人的技能，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导致灵魂从内部瓦解、从而破碎。”
说完，女帝竟然笑了。
陈冰介也是现在才发现她其实真的很爱笑，可是她的笑容每次都蕴含着复杂的情绪，这些笑隐含着一种牺牲感，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悲悯。
【漱魂】竟是这样的吗？
异能似乎都隐含着看不见的代价，晋群皇太后的【言出法随】会带来梦魇和头痛欲裂的后遗症，而【漱魂】却会背负灵魂碎裂的可能。
望着女帝的笑容……不知怎的，竟陡然生起一种凄凉之感。
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女帝吗？是杀伐果断、带领晋群走向了新的纪元的一代明君，可是为什么进入到幻境之后，她却看起来如此虚弱？
陈冰介不由想到自己，【飞龙在天】究竟算不算是异能？可是到现在为止，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明显的后遗症啊。
陈冰介没有原身的记忆，穿越过来以后就已经得到了一具成年女性的身体，不管是对于这个世界、还是对于自己，她都是带着十二分的未知与不确定。
难道是因为自己这个异能并不是通过神药才得到的，因为这一切都是天生的，所以才会没有后遗症？
晋群皇室祖孙三代都是黄屋村批发来的，穷苦孩子在黄屋村的唯一晋升通道就是通过神药获得异能，只有觉醒了异能的儿童才有机会被权贵买走，当然了，被买走之后的路，还都得靠他们自己走。
只不过皇太后运气好，觉醒的异能四舍五入便可号令天下为己所用，她又因为自己本身的异能缺陷而把会【漱魂】的幼年女帝给捡了回去。
皇太后捡了女帝，女帝又把大公主、二公主和三公主捡了回去，就这么一代捡一代、当自己明面上的崽。
三公主……陈冰介突然抬起头，如此说来，玉儿也会有后遗症？这话她不方便直接问女帝，她准备等出去之后直接问沈玉本人。
看着女帝愈发苍白的神色，陈冰介忍不住说道：“女帝，你脸色很不好欸，是因为这个幻境吗？你要不要先出去？”
女帝摇摇头，陈冰介又问：“对了女帝，你知道怎么才能出去吗？”她心里想着，女帝显然是自己主动进来的，再加上她和皇太后迎芬相处了那么久，又掌管晋群权柄，对黄屋村也了解的清楚，如何出去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谁知，女帝竟然没有说话，而是定睛看着她。
看她干嘛？
陈冰介只好如实交代：“我这是第一次进结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原来你竟然不知？”
“知道什么？”陈冰介摸不着头脑。
“幻境结界只有两种方法可以出去，一种是幻境的主人主动送结界中的人出去，另一种则是暴力破局，可那就意味着我们的能力必须超越皇太后的能力，这对于我而言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年来我早就知道自己的异能等级完全不能与母后相比。”
“在幻境中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会被幻境的主人所洞悉，所以母后大概率是不会愿意放我出去的了。”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女帝坚定地看着陈冰介：“如果我们想要出去，唯一的可能在于你。”
陈冰介心跳快了三拍。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后果。她只是本着打游戏的心情，想着关关难过关关过，但是，她从来都默认这个任务并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就好像进入结界之前，她觉得不管系统安排的任务会完成得怎样，自己肯定是能够出来的。
她似乎……没有认真想过也许自己有可能出不来，也没有想过也许自己会永远会被困在这里。
她把一切想得实在太过于轻易了。
直到晋群女帝主动进来幻境，直到她刚才说的这一番话，陈冰介才突然意识到……就算是打游戏，那也是会死人的。
打游戏的过程中因为各种原因死亡其实是非常司空见惯的事情。可如果在这里死了，她能像是打游戏那样读档重启吗？
她起头看着周围的环境和面前的女帝，不由在心中思考：若是她出不去，那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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