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天黑了。
温戈真的服了，单追死死抓着自己的手不放，任凭温戈怎么使劲都扯不出自己的手。他只能遮遮掩掩地扯着人往外走。
茶馆开在巷子里，到了晚上人不是很多，但偶尔那么几个就够温戈提心吊胆的，关键是他现在还说不出话来，单追又是一副屏蔽了外界的样子。
温戈一只手牵着单追，一只手提着打包的菜。
快要走到巷口了，温戈看着外面的人流，气都叹不出来了，他看了看自己身上又看了看单追，没办法只能把自己的外套往下扯，想要遮盖住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但是外套袖子的长度有限。
温戈没办法了，总不能这么大摇大摆地牵着就出去吧？这一带是学区房，小孩和老人居多，要是被一些火气不小的中老年人看到了，温戈生怕自己今晚回不去了。
温戈站停，拉着人到了阴影处，他张口喊着单追的名字，虽然发不出声但也努力着，希望能够拉回单追的神思。看着单追眼神没什么焦点的样子温戈的心就好像被刺痛了一般，他拧眉，声带用力，压下心里的烦躁只想发出些声音。
就他妈不该吃药！
温戈心里的躁郁之气攀升，喉咙传来疼痛的感觉但他选择忽视，下一秒冰凉的触感覆上他的脸，温戈的嘴被单追用手捂住，他抬眼看去，对上眼眶发红，眼眸深黑如无底洞的单追的眼睛。
随即温戈听见了他这辈子听过的最让他心碎的话。
总是寡言沉稳像个成熟大人的单追此时言语里盛满了无措和悲伤，他哑着声音道：“温戈，我没有家了。”
温戈愣在了原地，茶馆里宋庄对单追说的最后一句话所带来的冲击重新席卷至温戈心里，他想问什么意思，但是开不了口，没有声音。
什么叫，没有家了？
最后是怎么回到家的温戈没有半点印象，洗了个澡出来后发现单姥姥已经回来了，单追正在给她热菜。
“温戈？来来来！单追今天偷懒去馆打包了菜。”单老太太朝温戈的方向说道，随即又故作小声地补充：“其实我也吃腻啦！可以换一天口味。”
温戈看着单姥姥搞怪的样子扯起了嘴角，虽然还是说不出话，但上前抓住老太太的手轻轻晃了两下。
因为看不见所以单老太太对气氛更加敏感，她用心听了听周围的动静，只能听到单追在厨房的声响，她面上的笑慢慢消失，问道：“怎么了吗？”
温戈说不出话，正好单追端着菜从厨房出来，他看见温戈朝自己看来的眼神，又看了看闻声“看来”的姥姥，开口道：“他嗓子不舒服，暂时说不出话。”
温戈配合着捏了捏老太太的手，表示是这样。
老太太皱眉问道：“怎么搞的？最近感冒了吗？好好的怎么伤着了嗓子。”
得不到人回复，她反应过来道：“吃药了吗？吃了，吃了你就摇我手两下。”
温戈摇了摇。
单老太太没忍住还是说道：“别以为自己年轻底子好就对自己不上心！”
温戈又摇了摇她的手。
老太太许是觉得这样也挺好玩，就和温戈一问一答起来，问到温戈没法通过晃手回答的问题时，温戈就在她的手掌上写字，两人，其实主要是老太太玩得不亦乐乎。
单追站在厨房里看着被门框框住的那两人，只觉得美好的像幅画一样。
温戈一直留意着单追的动静，察觉到他许久没动作时侧头偏头看去，手还抓着单姥姥的手指在晃，看去的眼神却满是担心。
单追在看到温戈的动作时就先收回了视线，端着本要拿出来的菜顿了顿又转身回了厨房。
单追看着热气腾腾但明显不算新鲜的菜，脑子里又出现了下午宋家夫妇甚至平静有些和善的脸，姥姥的声音不断传来，渐渐的，笑声里像是拌着哭声，是姥姥接受不了女儿也跟着离世的恸哭。
单追那个时候还很小，还是不记事的年纪，可是这样的画面就是冲进了他的脑子里。
妈妈。
他好像不记得妈妈长什么样了。
放在厨台上的菜不知道怎么到了边缘，再有一点点这盘菜就会掉在地上，单追却毫无察觉。一只手抓住了菜盘边缘，将其推到了安全区。
“单追。”看着单追一动不动的背影，实在是担心的温戈走进厨房，看见的就是单追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心一抽一抽的止不住地疼。
单追早在温戈将盘子朝里推的时候就缓过神来了，此时听到温戈喊自己，他侧头看去想说没事，想扯出一个笑，但最后只点了下头当作回应，如果脑袋动的那一下不只是他意识里动作的话。
对上温戈担心的眼神，单追移开了视线，他不太想看见这样的眼神，这种眼神就是在一遍遍跟他强调现在发生了一件自己处理不了的很严重的大事。
单追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三个，一个很丧什么都提不起劲，一个很理智地在维持原样，一个在旁观这两个。食不知味地吃完饭后，单追看了眼老太太的状态松了一口气，刚刚在饭桌上有一半时间他都走神去了，还好身体没有做出什么意识之外的事情。
很平常的一个晚上，单追其实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常，只是比平时要更加沉默了一些，发呆的时间更久了一些。他知道温戈想要安慰自己，一晚上温戈看来了很多次，但是单追觉得自己更想一个人待着，如果温戈在的话，他还得分出心神给温戈，怕他过于担心还得违心地说没事。
晚上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单追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认真感受了一下，好像自己也没有很伤心，这种感觉很奇怪，知道了自己是宋家夫妇的亲生儿子就意味着自己和姥姥没有关系，姥姥彻底变成了孤家寡人，他也是。按理来说单追应该觉得很难过，可单追能感受出来的只有自己的无力，难过，应该是什么样的感觉？
也不知道几点了，单追又干坐了一会儿后凭直觉走出了房间，走到桌边看见水杯的时候就顺势倒了杯水喝了下去。借着月光看着这个屋子，仔细听其实还能听见姥姥相对来说比较沉重的呼吸声。
单追走到了电视机旁，花了好几秒的时间蹲了下来，又花了好几分钟的时间才拉开那个抽屉，抽屉里有一个已经被挤到角落，被白色不透明袋子抱住的四四方方的东西。
轻微的开门声响起，单追的一只手还放在抽屉拉环上，他侧脸抬头看向站在房门口的温戈，又缓缓收回了视线。
温戈看着单追的样子一股熟悉的无措到窒息的感觉直冲大脑，连带着咽喉鼻腔都被堵住，让人觉得呼吸困难。面对发病的温京是这样，面对单追也是这样。
他们好像都不需要自己，温戈的脑子里蹦出这个想法，他们，都在抗拒自己的靠近。
温戈看出来了，单追那样的眼神和温京失控拒绝人接近时一模一样，只是一个安静一个狂躁。
单追还是维持着那个动作，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全部拢住，站起来人高马大的人如今却蜷缩起来，看着格外的弱小。
温戈的视线离开让自己难受的画面，本来一晚上就因为担心单追而睡不着觉，听到一点动静才出来查看情况，现在看来，自己是多余了。
温戈重新将手放在了门把上，把独处的时间和环境还给单追。
在门合上发出了细微声响时，单追睫毛微颤。
之后的每一天都和往常一样并无差别，温戈还回去看了温京，因为嗓子还是说不出话，温京还摸了摸温戈的喉结。
单老太太找赵老太太学了许多对嗓子好的方法，等温戈放了学就扯着他做药，她就在一旁说方法。温戈也配合，也是因为这样，单老太太花了很多时间在温戈身上，才没有注意到单追的话一天比一天少。
可惜努力不是万金油，单老太太从老年大学那搜刮来的各种对嗓子好的方子不仅没能把温戈的嗓子完全治好，反而让他上吐下泻，大病一场。
“我送你去医院。”单追言简意赅道。
温戈看了眼手足无措站在原地的单姥姥，也说不出话安慰，只是推了推面色不太好的单追，示意他说点什么。
对上单追倔强的眼神，温戈有些无奈，只能打字道：我自己打车去医院，你安慰下单姥姥，就说我是在外面吃坏了肚子的。
单追没动，温戈也不管他了，开始弯腰穿鞋。
温戈穿好了一只鞋，随即稍微站直了身子靠在墙上喘.气。
单老太太突然磕磕绊绊朝厨房去，连拐杖都没拿，但是因为看不见，先是腰撞到了桌子，好不容易到了厨房后就摸着刚刚搞好的土方子就要朝水池倒。
滚烫的药直接溅了不少在老太太手上，她咬着牙没说话。
单追闻声感到，抓着老太太的手想要她松手，但老人不知道怎么犯起了犟劲就是不放，嘴不停道：“都怪我，都怪我！”
“姥姥！”单追扬声喊了一句。
不一会儿，哐当一声，碗掉在了水池里。
“温戈，站着别动，我送你去。”
单追其实很少生气，是真的很少，温戈回想了一下，好像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生气，温戈也不强撑了，就靠在门口听话等他，老太太的反应和温戈大差不差，也没有拗着性子继续。
单追深呼吸了两口，对姥姥道：“你别收拾这些，到时候我回来搞，现在我送温戈去医院，你在家等我们？”
单老太太接过单追递来的盲杖，攥了攥，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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